崇祯十八年,十月初十,镇江战场。
硝烟与血腥的气息,经过近两日的发酵,已然深深浸透了镇江城西的每一寸土地。
金声桓下令收缩兵力固守的几处主要营垒——尤其是扼守要冲的燕子矶和象山营,如同狂风暴雨中几座孤立的礁石,承受着山东军一浪高过一浪的凶猛攻击。
燕子矶营垒,依山临江,地势险要,营墙以土木混合砖石垒砌,颇为坚固。然而,此刻这座营垒却在炮火中剧烈地颤抖着。
王五下令将主力炮兵阵地前移,数十门六斤炮、三斤炮日夜不停地轰鸣,将灼热的弹丸倾泻在营墙和垒内。
砖石碎木混合着残肢断臂四处飞溅,营垒内的守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只能蜷缩在残破的工事后面,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同伴临死前的哀嚎,承受着巨大的心理煎熬。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谁敢后退,军法从事!”一名左军游击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挥刀砍翻了一个试图从破损的营墙缺口逃走的士兵,试图用血腥手段弹压濒临崩溃的军心。但他的声音在炮火的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他眼中的恐惧也并不比普通士兵少多少。
脚下的土地已然被血水浸透成暗红色,每一步都粘稠湿滑。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硝烟和血腥,更有一种绝望的气息在无声蔓延。
短暂的炮火打击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步兵的决死冲锋。压根就没给他们留喘息的时间。
“第一哨!上!”山东军的一名把总,挥刀前指,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决绝。
数百名身披重甲的山东军锐士,个个都扛着云梯、挡牌,如同潮水般涌向残破的营墙。他们全都沉默着冲锋,只有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汇成一股压抑的洪流。
墙头零星的箭矢和铳弹射下,不断有人闷哼着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面无表情地补上缺口,怒吼着继续前冲。死亡在这里成了最寻常的景象,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肾上腺素在体内奔涌,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进行最后的搏杀。
“滚木!礌石!砸下去!”左军军官凄厉地呼喊,他的头盔不知何时被弹片掀飞,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沉重的滚木礌石沿着被炸得坑洼不平的营墙斜面滚落,带来一片骨断筋折的惨叫声。金汁也被抬了上来,恶臭的液体泼洒而下,中者皮开肉绽,发出非人的惨嚎。
战斗惨烈到了极点。山东军凭借着火炮优势和士兵的悍勇,一次次冲上营墙,与守军展开残酷的白刃战。刀光闪烁,长矛突刺,每一次兵刃入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不断有人从墙头跌落,摔成一滩肉泥。
左军则依靠地利和困兽犹斗的绝望,一次次将攻上来的敌军拼死赶下去。他们知道,一旦营垒被破,等待他们的将是毫不留情的屠戮。营墙上下,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焦土,甚至汇聚成涓涓细流,流入长江,将江岸染红了一片。
王五亲临前线督战,站在一处临时垒起的土台上,面无表情地观察着战局。
他看着将士们伤亡惨重,眉头紧锁,拳头下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但却没有丝毫动摇。这是打破僵局必须付出的代价,慈不掌兵。只能不断调派生力军轮番进攻,不给守军任何喘息之机,以期尽快结束战斗。传令兵在他身边来回奔跑,将他的命令传达到每一个作战单位。
与此同时,黄得功部八千精锐,沿着长江南岸向西横扫,沿途扫清了数个兵力空虚的小型寨堡,兵锋直指丹徒。他的进展相对顺利,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很快便切断了镇江与西面联系的可能,完成了计划里战略包抄的一翼。
陈默率领的骑兵,则像幽灵一样,在镇江以东的广阔地域纵横驰骋。他们来去如风,不断的袭击着左良玉派来的小股试探部队,焚毁粮草,截杀信使,将恐慌深深植入了南京方向可能来援的敌军心中。通往镇江的陆路,已然被彻底封锁,连一只鸟雀飞过都会引起守军一阵紧张的张望。
江面上,“磁州号”及其麾下舰队,如同移动的炮台,不时靠近南岸,用猛烈的侧舷火力轰击营垒靠近江边的一面,或者炮击镇江城墙,持续给予守军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精神折磨。
金声桓被困在镇江城内,听着一个接着一个传来的坏消息,看着城外营垒一个接一个陷入苦战,心急如焚。他派出的求援信使如同石沉大海,左良玉承诺的“援军”只见旌旗,不见实质。绝望的情绪,开始在守军中蔓延。
士兵们在不断窃窃私语,军官们个个眼神闪烁,哗变的阴影如同乌云般笼罩在镇江城上空。金声桓在自己的临时帅府里焦躁地踱步,案几上的军报他一份也不想再看,那上面除了坏消息还是坏消息。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掉入陷阱的野兽,挣扎得越厉害,绳索勒得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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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杭州,浙江巡抚衙门后堂。
精致的紫檀木茶几上,两盏清茶早已没了热气。浙江巡抚张秉贞、巡按御史吴春枝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而下首的马士英,虽然极力维持着镇定,但眉宇间的急切和期盼却难以完全掩饰。阮大铖侍立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如同一个影子。
“……情况便是如此。”马士英将经过他一番渲染后镇江战局的最新情况陈述完毕,端起早已冰凉的茶杯,借以掩饰内心的焦灼,“左逆主力被林天林经略死死拖在镇江,损兵折将,覆灭在即。南京空虚,人心惶惶,此正天赐良机,助陛下光复神京,重整河山之时!”
他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吴二人:“张抚台,吴巡按,二位乃国之干城,浙省支柱。当此社稷危难,逆臣当道之际,正需二位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若能趁此良机,挥师北上,克复南京,迎还圣驾,则二位便是再造大明的不世功臣!青史留名,指日可待!”
张秉贞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须,沉吟道:“马阁老所言,固然有理。左良玉跋扈,占据南京,实为国贼。陛下蒙尘,我等臣子岂能不念?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林天此子,狼子野心,恐怕亦非善类。其麾下兵锋之锐,阁老也看到了。若我浙江兵马北上,与左逆拼个两败俱伤,岂非让林天坐收渔翁之利?届时,我等又将如何自处?这驱虎吞狼之计,莫要最终成了引狼入室才好。”他的话语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马士英的心上。
吴春枝也阴恻恻地补充道:“是啊,阁老。驱虎吞狼,固然是妙计。可若是刚赶走了狼,却又引来了一头更凶猛的虎,这……恐怕非是浙江百姓之福,亦非朝廷之福啊。我等身为地方父母官,不得不为桑梓考量。”他端起凉茶,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马士英感觉他们两人在内涵自己,可是又没有证据。不由得心中暗骂一声老奸巨猾,不见兔子不撒鹰。
早就料到他们会如此说,马士英立刻按照与阮大铖商议好的说辞,慨然道:“二位大人所虑,本阁岂能不知?然,林天虽强,其志在北!清虏叩关,方是其心腹大患!此次南来,不过是趁左逆内乱,夺取江淮以为屏障,绝无吞并江南之意!况且,林天曾数次上表,言辞恭顺,愿尊奉陛下(编的)。若我等能光复南京,迎回圣驾,以朝廷大义名分诏安于他,许其总督江北,专事抗清,彼必感恩戴德,岂会南顾?”
他顿了顿,观察着二人的神色,见他们似乎有所意动,便加重语气,图穷匕见::“反之,若坐视左逆败亡,林天全取江淮,其势大成。届时,他若挟大胜之威,顺流而下,试问二位大人,浙江可能独善其身?是趁现在与朝廷合作,博个定策之功,还是等到兵临城下,再做那阶下之囚?其中利害,二位熟读史书,当不难抉择!”
阮大铖适时地插话,声音尖细却带着蛊惑:“张抚台,吴巡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如今左良玉首尾难顾,南京唾手可得。只要拿下南京,陛下还都,则大义名分在手,诏令天下,谁敢不从?届时,整合江南财力物力,北可联林抗清,南可抚定闽粤,大明中兴,皆系于二位大人今日一念之间!”
说到此处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陛下蒙难之际,若能得二位肱骨之臣鼎力相助,日后论功行赏,入阁拜相,封妻荫子,岂非易如反掌?总好过在此偏安一隅,看他人脸色行事。”
马士英和阮大铖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以大势相逼,一个以利禄相诱,紧紧抓住了张秉贞、吴春枝既想自保又渴望权力的矛盾心理。
堂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和室内几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张秉贞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茶几的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吴春枝则垂着眼睑,盯着自己官袍上精致的刺绣,仿佛要从中看出命运的启示。
良久,张秉贞和吴春枝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动摇。马士英的话虽然不尽不实,但有一点说到了他们的痛处——无论林天还是左良玉,两方无论是谁笑到最后,对他们这些地头蛇都不是好事。唯有拥立这个流亡皇帝,趁乱拿下南京,他们才能掌握主动权,在新的权力格局中占据有利位置,甚至成为主导者。
“那个……”张秉贞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阁老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只是……出兵之事,关乎重大,粮饷、军械、将领……还需仔细筹划。浙江兵马久疏战阵,仓促北上,若无万全准备,恐难竟全功。”这话看似推脱,实则已是松口,开始讨价还价。
听他口气松动,马士英心中大喜,知道事情成了大半,立刻趁热打铁,脸上也露出了看似真挚的笑容::“张抚台深谋远虑!只要二位大人点头,具体事宜,本阁愿与二位细细参详!陛下那里,也定会不吝封赏!兵贵神速,还请二位大人早作决断!”
马士英知道,接下来就是具体的利益分配和军事计划了,但这最难的第一关,总算迈了过去。
没有歃血为盟的激昂,只有心照不宣的交换和权衡。一场基于利益算计而非忠君爱国的秘密联盟,就在这杭州巡抚衙门的后堂中,初步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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