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八月初三。
山东方面,持续半年之久的战争硝烟散尽,但德州城内城外的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焦土与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这片土地饮了太多的血,连泥土都变成了暗红色。倒塌的城墙下,偶尔还能看见半截锈蚀的箭簇;焦黑的梁木间,挂着不知是谁家孩子的破布娃娃。
时间成了这里的清道夫。它正一寸一寸地,舔舐着这座城池深可见骨的伤口。
林天这个时候正站在北城门楼的最高处,看着远方缓缓北撤的清军队列。他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目光深邃。
那支曾经不可一世的八旗铁骑,此刻如同退潮般向北蠕动,旌旗歪斜,队伍虽尚算齐整,但也透着一丝颓败之气。
“经略,看来这多尔衮果然守信,清军已开始全面北撤。”周镇快步上前,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天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紧盯着远去的清军:“传令咱们沿漳卫河驻防的各营,继续保持警戒,但不得主动挑衅。王五——”
一旁肃立的王五立刻挺直腰板:“末将在!”
“你麾下的磁州军,留一万人协防山东,其余部队,休整五日后,撤回淮安。”
王五略显迟疑:“经略,为何不全军驻守山东?清军虽退,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啊。”
林天终于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身后一众将领:
“江南更需要兵力。况且,清军此番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力南下。山东战事已了,接下来是重建之时。周镇,山东军的整编和防务就交给你了。
末将必不负所托!
林天满意地点头,随即看向一直在后方沉默不语的吴三桂。
“平西王,明日开始,你随我巡视一下山东各地。有些话,路上再说。”
吴三桂神色复杂,低声道:“在下遵命。”
“另外,听说那个左梦庚落你手里了?还劳烦平西王带我过去看看吧?”
“经略说的哪里话,折煞在下了......咱”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林天挥手打断,已率先迈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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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宁军大营内,左梦庚被囚在一顶单独的帐篷里。腿上的箭伤已经包扎妥当,但每动一下还是钻心地疼。更让他难受的是心中的惶恐——身为左良玉之子,他知道自己此番兵败被俘,只怕是凶多吉少。
帐帘突然被掀开,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林天带着吴三桂走了进来,左梦庚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被林天一把按住。
左公子,“腿上伤势如何?”林天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左梦庚苦涩地摇头:“败军之将,不敢劳经略挂心。”
林天在他对面一个木箱上坐下:“你父亲左良玉,想当年也是抗虏名将,曾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只可惜临老临老,倒是糊涂了,以至于晚节不保,令人扼腕。”
左梦庚低头不语,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我不会杀你。”林天突然道,声音不高,却如惊雷般在左梦庚耳边炸响。
左梦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却也不会放你。”顿一了会儿,林天继续道,
“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我麾下的周青,眼下正在倭国处理要事,那里很缺人手。你去帮他办事,若是做得好,将来未必没有重返中原之日。”
左梦庚怔在原地,半晌才颤声道:“经略...真的不杀我?”
“杀你容易,但没有任何意义。”林天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三日后启程,周镇会安排前去的商船,以后,好自为之。”
看着林天离去的背影,左梦庚百感交集,这位比他还要年轻的大明经略,行事果然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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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应事宜安排妥当之后,八月初五,林天带着吴三桂开始了山东巡视。
除了这位‘平西王’,林天只带了十余名亲兵随身护卫。就这还是在王五、周镇一应众将,纷纷跪地强求之下,他才勉强答应,不然他本想的是让麾下的亲兵队长李虎驾车,只他与吴三桂二人足矣。
并未大张旗鼓,一行人从德州悄然出发南下,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曾经富庶的山东大地,如今满目疮痍。村庄十室九空,断壁残垣间偶尔可见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见到身带火器的亲兵们经过,纷纷躲藏起来,眼神中满是恐惧。
“去年此时,这里还是炊烟袅袅,田地里庄稼长势正好。”林天骑在马上,声音低沉,“这才一年光景,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吴三桂默不作声,只是握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在济南府稍作停留后,一行人继续东行。越是往东,战火摧残的痕迹越是明显。道路两旁不时可见无人掩埋的尸骨,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
“经略,前面就是青州了。”吴三桂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年初...末将曾在此地与山东军交战。”
林天看着残破的城墙,默然不语。青州城墙上布满了箭孔和炮坑,城门半倒不倒,勉强立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青州知府闻讯赶来迎接,这位地方官衣衫褴褛,官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显然日子很不好过。
“下官参见经略!”知府跪地行礼,声音哽咽。
林天连忙下马扶起他:“不必多礼。城中情况如何?”
知府抹了把眼泪:“经略明鉴,青州历经数战,所幸有周军长指挥有方,城中百姓没什么死伤。可如今存粮将尽,因战火波及,今年的秋粮恐会大幅减产,若是没有接济,只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南京的韩总丞已经在调配粮草,不日即可运到。”林天安慰道,“当务之急是安抚百姓,恢复生产。你且放心,朝廷不会忘记青州的。”
巡视完青州地界,林天没有停留,继续向东。沿途所见,让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在一处荒废的村落,林天突然勒住马匹,指着路旁一具小小的骸骨问道:“平西王,你看那孩子,死前手里还攥着半个窝头。你说,他是饿死的,还是战乱中死的?”
吴三桂顺着林天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具孩童的尸骨蜷缩在墙根,小小的手骨中确实握着一块发黑的窝头。他喉结滚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一路上,这样的惨状比比皆是。”林天声音冰冷,“自你开关迎虏以来,中原百姓死伤何止百万?田地荒芜,城池破碎,这些都是你造的孽。”
吴三桂猛地从马上滚落,跪倒在地:“末将知罪!末将罪该万死!”
“知罪?”林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可知,就在我们说话的此刻,还有多少百姓在忍饥挨饿?还有多少孩童失去父母?”
吴三桂以头触地,不敢抬头。
后方随行的亲兵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卷起一地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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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登州海边。
林天与吴三桂站在礁石上,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海风猎猎,吹动二人的衣袍,远处海鸥鸣叫,为这肃杀的气氛增添了几分悲凉。
“平西王,这一路走来,有何感想?”林天打破沉默。
吴三桂躬身道:“百姓困苦,末将...罪该万死。”
“是啊,罪该万死。”林天轻叹,“但死,太容易了。所谓死有余辜,活有余罪。活着赎罪,才是真正的惩罚。”
吴三桂默不作声,只是目光复杂地望着海平面。
“我给你两个选择。”林天缓缓转身,目光如刀,“其一,率你部入川。眼下张献忠与李自成在四川相持,你去搅局,不许任何一方坐大。将功赎罪,或有一线生机。”
“其二呢?”
“现在就去缅甸,终其一生,不得再回中原。”
吴三桂怔在原地。这两个选择,一个比一个艰难。入川要面对张献忠和李自成两大强敌,生死难料;去缅甸虽是苟活,却意味着永远离开故土,只怕会在异国他乡了此残生。
“经略...末将...”吴三桂声音干涩。
“不必现在就答复。”林天摆手,“回去后,给我答案。”
海风吹拂,浪涛拍岸。吴三桂望着茫茫大海,心中天人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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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回到了德州城外关宁军驻地的吴三桂,独自在他的营帐中沉思。
杨珅悄声走进:“王爷,可是在为林经略给的选择烦恼?”
吴三桂苦笑:“这两个选择,都是九死一生。入川要面对张献忠和李自成两大强敌,去缅甸更是前途未卜。”
“王爷,属下以为,入川虽是险路,却也是一条生路。”
“哦?此话怎讲?”
“林经略既然给王爷选择,说明还想用王爷。若是真心要处置王爷,何必多此一举?”
吴三桂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入川虽然凶险,但若是办得好,未必不能东山再起。而且林经略既然让王爷不许任何一方坐大,恰恰说明他对四川早有图谋。王爷此去,或许正是林经略布局的一步棋。”
吴三桂眼中精光一闪:“你说得对!林天此人,深谋远虑,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站起身,在帐内踱步:“入川虽然凶险,但总好过去缅甸等死。而且...”
“而且我熟悉张献忠和李自成的战法,此去未必没有胜算。”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林天给我这个机会,我就要让他看看,我吴三桂也可以做好他麾下的一员猛将!”
杨珅喜道:“王爷英明!”
“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做好准备。我们...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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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林天正在灯下给南京的崇祯写信。
烛火摇曳,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山东残破,百废待兴。臣已安排周镇整军安民,王五分兵协防。吴三桂部不日将入川搅局,若一切顺利,可保四川方面无虞。江南新政,当时不我待......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处置吴三桂,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个反复无常的将领,既不能留在身边,轻易处死,又太过可惜。让他去四川搅局,既能消耗流寇实力,也能让他将功赎罪。
更重要的是,经过山东这一战,吴三桂已经不可能再投清军。让他去对付张献忠和李自成,是最佳选择。
经略。亲兵在帐外禀报,平西王求见。
让他进来。
吴三桂走进大帐,神色坚定:经略,末将已经想好了。愿率部入川,将功赎罪!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吴三桂单膝跪地,“就是死,也要死得像个汉子!末将定不负经略所托,必让张献忠和李自成在四川不得安宁!”
林天起身扶起他,五日后启程。记住,你的任务是搅局,保存实力,徐徐图之。
末将领命!
看着吴三桂离去的背影,林天知道,四川这盘棋,是时候开始执子了。
他重新坐回案前,提笔继续写信:
“...吴三桂既已决意入川,四川局势必将生变。臣观此人,虽反复无常,然统兵之能确有过人之处。今既无路可退,必全力以赴。陛下可静观其变,待四川三败俱伤之时,再出兵收复,可事半功倍...”
写到这里,林天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决定看似冒险,实则经过精密算计。吴三桂入川,无论结果,都能为大明朝争取宝贵的时间。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山东大地上。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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