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知,方为真理!岂能尽信书本?”
李自成听得云里雾里,眉头越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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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轻时也读过几年私塾,自认并非无知莽夫,可这些年轻人谈论的“圆球”、“引力”,他竟全然不解其意。
看来这江南,不仅在器物上变了,连人们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变得陌生起来。
——。
翌日,船只继续航行。
途经一片开阔地时,只见江岸旁数千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开挖一条巨大的水渠。
令李自成意外的是,这些劳工虽大多衣衫褴褛,面有风霜之色,显然是逃难而来的流民,但个个精神头却很好,号子声此起彼伏,干活时竟还有说有笑,监工的吏员也只是在旁指挥,并未见持鞭呵斥的景象。
“这些都是从河南、山东那边逃难过来的。”
见识广博的船夫再次充当了解说,
“林经略设立了移民安置司,专管此事。给他们登记造册,安排活计,修水利、垦荒、筑路,管吃管住,每月还发工钱,干得好另有赏钱。”
一个亲兵忍不住低声对张鼐道:“这么多流民聚在一起,官府就不怕他们闹事?”
声音虽小,却被船夫听了去,他哈哈一笑:“这位爷多虑了。有活干,有饭吃,有屋住,孩子还能免费进蒙学认字,谁还愿意提着脑袋闹事?
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去当土匪?那是脑子有病。”
那亲兵听得老脸一红,并未言语。
船夫见状又道:“再说了,江南如今各处都在大兴土木,工坊、码头、矿山,处处缺人手,巴不得多来些人呢!”
李自成望着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再想起自己在北方见过的那些绝望的流民——易子而食,饿殍遍野。
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
越靠近南京,江面上的蒸汽船越发多了起来。
有运货的,有载客的,甚至还有几艘明显是战船制式,船头船尾可见黑洞洞的炮口,森然之气逼人。
“那是咱们水师的新家伙,”
船夫语气中带着自豪,“也是烧煤的,听说是林经略亲自督造的‘镇江’舰,一炮能轰出三里远,又快又准!
什么水匪湖盗,早就绝迹了。就连江面上的洋人商船,见了咱们的炮艇,也都规规矩矩的。”
亲兵们听得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李自成却想得更深——若林天用这种不靠风力的船运兵,恐怕两三天内,就能将麾下精锐投送到长江沿岸任何一处。
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届时整个长江天堑,岂非成了他家的内河?运兵投送,朝发夕至,沿江州府,谁敢不从?
大半日后,南京城轮廓渐显。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古老的帝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船只还未完全靠岸,众人便已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城墙之上,早已不是以往稀疏的灯笼火把,而是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明亮的沼气灯,将墙体照耀得清晰可见,宛如一条光之巨龙盘踞。
城门口车水马龙,商旅队伍排成长龙,秩序井然地等待入城。
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墙几处关键地段新建起的棱形堡垒,结构古怪,绝非传统中式城楼。堡垒之上,隐约可见架设的新式火炮,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光。
守卫的士兵甲胄鲜明,精神饱满,与李自成记忆中那些老弱病残的明军判若两人。
“陛下,这南京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啊。”
张鼐喃喃低语,眼前的繁华与森严,远超他的想象。
李自成默然伫立,良久不语。
他想起当年攻打北京时的情景——那时的明廷腐朽不堪,守军士气低落,百姓麻木不仁。
而眼前的南京,处处透着蓬勃的生机与活力,那是装不出来的。
码头上,早有数名官员等候。让李自成意外的是,来的并非林天本人,而是一个三十岁上下、气质儒雅的文官。
“在下韩承,忝为经略府内政总丞。”
那文官上前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我们经略因有紧急军务需即刻处理,特命下官前来迎接闯王,还望海涵。”
李自成心中微动,
?
面上却不露声色:
“有劳韩大人。”
——。
前往城内驿馆的路上,李自成透过马车车窗,在默默观察着这座焕然一新的帝都。
目之所及,街道宽阔平整,可容四辆马车并行无阻。
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各式招牌灯火辉煌。
夜市刚刚开场,人流如织,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小吃的香气。
多处街口还在施工,据韩承介绍,是在铺设地下综合管道,用于排污排水和输送沼气燃料。
“那里便是江南银行的总部所在。”
韩承指着一栋气派的三层西式石质建筑介绍道,
“闯王所见之龙元,便是由此地统一发行、调控。”
李自成看到银行门前,百姓排着长队,秩序井然地办理着存取兑换业务,神情坦然,显然对此已是习以为常。
转过一个街角,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却见临街一处宽敞的厅堂内,灯火通明,坐满了男女老少,有穿着短打的工匠,有围着襜裙的妇人,甚至还有鬓角斑白的老者,正跟着台上的先生一字一句地诵读。
“这是……”李自成面露疑惑,“官学?为何夜间开课,还有如此多成人?”
韩承微笑着解释:“回闯王,此乃经略府兴办的‘夜校’,专为白日需劳作谋生的百姓开设,教授基础的识字、算数。
我们经略常言,‘民智不开,则国势难兴’。故此,江南新政中,大力推行新学,规定六至十二岁孩童,无论男女,均需入学接受蒙学教育。贫寒之家,由官府补贴束修乃至提供午膳。”
李自成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夜校,看着那些在劳作之余,依然努力汲取知识的平凡面孔。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渴望读书却不得的经历,心中感慨万千。
“林经略年未而立,所思所为,却皆是为国为民之长远计,他做的这些事,确实……了不起。”
这一刻,李自成似乎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林天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在这盘根错节的江南迅速站稳脚跟,为何那些眼高于顶的江南士绅会甘心听命于他。
这绝非仅仅依靠武力威慑或权术手腕,而是切切实实地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看到了希望,过上了曾经不敢想的好日子。
民心所向,胜过百万雄兵。
“韩大人,”李自成突然问道,目光锐利如刀,“林经略今年,果真只二十有九?”
韩承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点头道:“确是如此。经略常说自己年少德薄,唯愿竭尽全力,为这乱世中的天下百姓,蹚出一条能活下去、乃至能活得更好的路。”
……
李自成不再说话。
他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耳边是马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的清脆声响,以及窗外传来的、属于这座城市的活力脉搏。
当年他揭竿而起,号称“闯王”,带着穷苦兄弟们杀官造反,最初的愿望,何尝不也是为了让大家有一条活路?
可十数年转战,烽火燃遍北国,除了打破一个旧的牢笼,他又真正为那些追随他、拥护他的百姓,建设了一个怎样的新世界?
这一刻,四十一岁、饱经风霜的大顺皇帝,在这座由一位二十九岁年轻人治理得焕然一新的城市里,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时代浪潮深处的震撼与冲击。
到达驿馆后,这是一处清雅别致的院落,显然经过精心准备。
李自成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前,凝望着南京城的不夜灯火。
万家灯火如同地上星河,与天际疏星交相辉映。
隐约间,能听到远处工坊区传来的、有节奏的蒸汽机轰鸣声,那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这座城市强劲的心跳。间或,还有晚归的学堂少年们嬉笑打闹的声音随风飘来。
张鼐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杯热茶。
他见李自成兀自出神,便走向前小心问道:“陛下,您……在想什么?”
李自成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张鼐,你还记得,咱们刚在米脂起事那会儿,最大的念想是什么吗?”
张鼐一愣,随即沉声道:“记得。让跟着咱们的穷苦兄弟们,还有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吃上一口饱饭,穿上一件暖衣,不用再受官府豪强的欺压。”
“是啊,一口饱饭,一件暖衣……”李自成重复着,语气复杂,“你看这南京城,你看这江南……百姓何止是吃饱穿暖?”
他伸出手,指向那一片璀璨,“这灯火,这声响,这街上百姓脸上的笑……哪里还有半分乱世的模样?”
李自成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丝明悟:“百闻不如一见。张鼐,咱们都老了啊。这世道,是真的变了,在以一种你我快跟不上的速度在变。”
张鼐沉默片刻,低声道:“陛下,那咱们此番……”
李自成走到桌边,端起那杯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饮罢茶水,他眼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
“既来之,则安之。吴三桂那厮的话,未必全无道理,建奴确是心腹大患。等明日,见了那林天,俺倒要好好看看,他这条‘新路’,究竟要通往何方,又能否容得下我等的旧辙。”
这一夜,南京城驿馆内,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闯王李自成,辗转难眠。
窗外,城市的灯火彻夜不熄,蒸汽机的轰鸣与学堂的读书声交织,如同这个崭新时代强劲而充满希望的心跳,预示着翻天覆地的变革,已如这东流之水,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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