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与青竹在相府书房密话复盘盂兰盆会现场,听到石敬瑭还有十二年寿元,冯道反而略显轻松了起来。
谁知青竹继续说明,因为自己护住了五行气,故而七星灯有五盏未曾熄灭,所以这阵法只能是部分成功了。
冯道皱眉问道:“那天子还剩几年寿命?”
青竹略显愧疚的说道:“如果我推算的没错,如果逆用七星阵成了,那今年官家就可能出事。现在是有五盏没灭,官家,也许大概可能差不离,还有五年。”
一听五年这句话,冯道一屁股坐回椅子中,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道:“五年,真的还有五年,天意不可违么?天意真的不可违么?还是说人力有时穷,不能打破历……”
再往下冯老相爷声音微不可闻,青竹担心道:“相爷,相爷,冯伯父,您这是怎么了?我也没想到,就这么护着汴梁阵眼,反而着了贼人的道。”
冯道颓丧的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一向不太在意神神鬼鬼之事,对佛法道术也一直是不置可否的态度,没想到今天青竹一番话,不由得冯道冯大相国不信,他是有苦难言,坐在椅中好好缓了缓。
缓了半晌,冯道声音略显嘶哑的说道:“也罢,知道的太多也不好,老夫观之,石敬瑭下了祭天台,面不红气不喘,这几年龙体应当无恙。”
“那这个消息。”青竹问道,“咱们就当不知道?”
冯道喟然长叹道:“知道什么?人的寿数自有天定,即便是天子之尊,也无法违逆老天爷的意思,老夫也不过一个凡夫俗子,哪有那逆天的本事。这件事从今往后,不要再提。”
青竹也自觉干系重大,点了点头,默不作声,此时的少年人已经对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对朝堂政治产生了极大的厌恶。
但是案子还在这里搁着,出于对案情的好奇和对真相的追寻,青竹心中再次推算了一下,按照之前的推论,如果石敬瑭还能再活十二年,这个条件成立的话,那么谁更有可能下这一步棋。
冯道看青竹又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心中还是欣慰不已,毕竟青竹成长之快超过他的预期,自己这一系培养的后来人还是大有希望。
老相国拧了拧自己发酸发胀的眉心,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拍了拍少年道士的肩膀,语气平和道:“老夫这里也有些密报,说出来咱们爷俩一起参详参详。看看这个局到最后是谁在笑。”
作为执掌朝政近二十年的老相国,手上明的暗的各种渠道数不胜数,如此庞大的信息汇总在一起,使得冯道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整个天下的动态。但如今这个局牵扯的各方势力太多,出手的人太多,各种各样的势力交织在一起,再加上诡秘莫测的佛法道术,老相爷也要根据专业人士的判断,才能最终理清整个头绪。
青竹默默点点头,冯道继续说道:“先从外围的四个案子说起,第一宗案子沙勒塔被杀的案子,根据上一次的分析,沙勒塔发现负责押运的杨光思,半路调了包,以次充好,将半数次品交给了南边徐知诰的人。本就是两家私下里的买卖,交货的双方都心知肚明,各自都有好处,谁知道沙勒塔非要揭破盖子,所以两方都想让他死,于是他就死了。”
“这个案子基本可以这么判断,沙勒塔的死并不意外,只是沙勒塔毕竟是石敬瑭的心腹,弄死他需要给石官家一个交代啊。”青竹接着说道,“做成离奇悬案,堵住官家的嘴?”
冯道习惯性的摸摸自己短髯,抄起手边的钧瓷茶碗又啜了一口,道:“根据南路的密报,徐知诰很是滑头,他手上的人不好明目张胆的给石重贵用,所以就安排神霄派的道士暗地里听石重贵的调遣。可是,你知道的,但凡押宝,几乎没有单押。”
“怎么,还要玩个双押?”青竹苦笑道。
“又不是饶普,还什么双押?”冯道又说了句冷笑话,道,“既然石敬瑭膝下没有嫡子,当然是两个养子两位王爷都得押注。”
青竹一个激灵,道:“您是说,石重裔身边,也有?”
冯道点点头,道:“石重裔那一路人少一些,毕竟石重裔先天上有些不足,这点徐知诰也是心知肚明,都是在乱世中打混的狐狸,谁不知道谁的根脚啊。”
“说回石重贵这边,神霄派的人为了接这批走私的镔铁军械弄死了沙勒塔,”青竹继续推论道,“石重贵就有理由为了封口弄死杨光思,毕竟沙勒塔是石敬瑭的心腹,所以安排神霄派的道士们在杨光思回程的路上,用天雷劈死了他。”
冯道肯定道:“说的通,而且按照杨光思的尿性,估计黑下来的银子也被石重贵发现了。这笔买卖,石敬瑭收了江南的财货,徐知诰拿到了一批镔铁武器,杨光思上下其手赚了大钱,唯独石重贵,应该是没捞到什么好处,反而背上了沙勒塔一条人命。换做是谁都会不爽,干脆让神霄派的人再出手一次,这样所有的事情都退到江湖道士身上,自己反而能干净一些。”
青竹思忖了一下,确实,做成两桩奇案,沙勒塔的案子就不那么显眼,即便石敬瑭疑心,也会觉得只是江湖术士在军火走私的过程中,闹出什么是非,继而妖法杀人。
接下来萧克万得了杨光远的密报,要过来彻查镔铁走私的情况,石重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安排道人用秘法邪阵继续干掉了萧克万,做成金光雷,破开城东的青木寺里面的东方震木阵眼,还真是一举两得。
青竹奇道:“神霄派的人做了这么多手段,怕是石重贵都被蒙在鼓里吧。”
老谋深算的冯道神秘的笑了笑,道:“老夫想来,石重贵只知道用道法杀人,他又没去现场,他又不会道法,哪能想像你似的,现场勘验,知道这么多底细。那你说为啥神霄派要自作主张做这么多事情?”
青竹两个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道:“那还不是他们主子要求的,之前我想过,石敬瑭现在死了,对大晋朝廷,对两位亲王和各方实力节度使都没好处,大家都不能保证在夺皇位的战斗中胜出。看来之前是我眼界窄了,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石敬瑭,那徐知诰肯定能占大便宜。”
冯道闻言抚掌大笑,道:“你这孩子进步神速啊,对于大晋朝不利的事情,对于周边这些小朝廷岂不就是福音。之前跟你提过,徐知诰今年刚刚篡位称王,需要一场军事胜利来稳固人心,若是此时石敬瑭驾崩,中原群龙无首,他再趁机狠狠咬下一块肥肉,岂不美哉。”
“嗯,总觉得还缺一块,为啥最后西边死的是赵世器,按理说石重贵并没有杀他的理由,这个二世祖就是从杨光思手上买了一批尖货而已,应该并不知道石重贵、杨光思、徐知诰和神霄派私底下的协议。况且死的这么惨,感觉有私仇的成分。”青竹不自觉的学着冯道的样子摸摸下颌。
最后一个案子还是疑点重重,冯道和青竹根据现有的线索还是觉得没啥头绪。
话题又转到盂兰盆会现场,青竹详细跟冯道描述了自己在台下守着法阵的凶险,确实天地之力仅仅靠他一个人布下的阵法难以抗衡,根据他最后出去追杀一通的情况来看,神霄派这次算是下了大本钱,在城里四个方位布下四象阵,调用金木水火之气攻击城中地眼。
“青竹你等会。”冯老相爷对道门这些古古怪怪的阵法确实不懂,插话问道,“这四象阵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向一方一个,每个阵九个人,凑天罡之数。”青竹粗粗的解释了几句。
冯道还是半懂不懂的点点头,“继续。”
按照青竹后来复盘的推算,如果攻破了地眼,轻则天地之力崩塌祭天台,重则引来神霄派最擅长的紫霄神雷落下,不论是否能杀死石敬瑭,起码这个万邦来朝,宣扬国威的事就算彻底砸了,大晋朝威信扫地。对外邦诸侯都是好事。
“你认为在那种环境下,石敬瑭也没有生命危险?”冯道有些好奇,他这一辈子看过太多所谓天子,殒命在自己面前,都习惯了,都麻木了,所以就算石敬瑭死在盂兰盆会现场,他也不觉得奇怪,倒是没有当场身死,才觉得奇怪。
“当日追杀布阵的道士,一路追到城南,那里有座道观叫什么五岳观,那边跑出来的道士都被我砍杀了,从主阵之人怀里拿出来这片青铜器,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此物居然吸纳了不少南边的离火气。因此神霄派的汴梁五行杀阵并不完整,以五行相生推算,天地之力走到离火位便循环不下去,阵法只会引发火灾,顶多烧掉祭天台。”青竹从怀里掏出那个不圆不方的青铜器残片,交给冯道。
见了此物,冯道双手微微颤抖接了过来,用自己的袖口仔细擦了擦,颇为感慨的说道:“没想到,居然还能再看见此物,世事之奇妙,真是说不清的缘分。”
“冯相见过此物?”见冯道如此感慨,青竹倒是喜出望外,他一直认定此物乃是法器,只是不清楚由来,不敢妄自擅动。
冯道将铜片在手中轻轻抛弄,笑道:“此物与你也是有一番渊源。”
“跟我还有什么关系?”青竹疑惑了。
冯道闭着眼睛追忆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你知道你师父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上了崂山修养这些年还没有痊愈?”
牵扯到师父的伤势,青竹严肃了起来,冯道毕竟是师父的战友,他也不避讳,直言道:“小时候刚学道的时候还不清楚,道法小成之后,跟师父切磋过。我判断是师父五行脉尽散,体内真气运行缺失了一大块。所以师父没法施展任何道法,武艺也比原来退步了很多。”
冯道把玩着手中铜片道:“就是因为此物,这是块残片,它本是五岳真形镜的一块,我看应该是代表南岳的那部分。五岳真形镜,相传是从汉武帝那会传下来的,汉王廷崇尚道家,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引得道家方士不满。他们集中门内绝顶高手,按照五岳山脉走势,制作了这面五岳真形镜。此物凝聚天地五行之力,佩此物着上了战场弓弩不能及身,神妙非凡。”
“世间还有如此神物?”
冯道继续道:“都是传说,老夫也没亲见,相传,霍去病佩此物,纵横大漠,所向披靡,封狼居胥。冠军侯英年早逝,二十四就配享茂陵去了,所以汉廷以为不详,深藏大内。后世东汉得了此物,窦固窦宪两兄弟佩此物再战匈奴,全功而还,只是此物遗落在西域。”
这种江湖故老传说最是吸引人,青竹抓起茶碗猛喝了一口,现在就差一把瓜子,他追问道:“后来呢?”
冯道揉揉额头,继续道:“后来吕温侯得了此物,勇冠三军,只是也英年早逝,三十七八就给处死了。因此五岳真形镜也终于落下了一个妨主的名声。吕温侯在白门楼被魏武王诛杀之后,此物自然落到曹操手里,不过他也不敢轻易佩戴。打赤壁的时候,逃得匆忙,将此物遗落在了江南。”
“太曲折了,要是有个干果就好了。”青竹听得双眼冒光,冯道看着一脸憧憬的青竹,拍拍手让人拿了一盘干果进来。青竹大喜过望,揉了一把进嘴,然后示意冯道继续。
冯道拿这个皮猴子一样的小家伙是真没什么脾气,往椅子上一靠,继续道:“后来淝水之战,北府兵七万,前秦的苻坚号称九十七万大军,实际上大约有个二十几万人在战场上。逼得南朝没招了,北府兵大帅谢玄佩戴此物,大破苻坚,只可惜胜得越大,反噬越快,淝水之战以后不到五年,谢玄也病逝了,享年四十六。 ”
青竹一边嚼着干果,一边点头应和道:“确实确实,好像用这个的都不长命。后来呢,这宝物又过了几手?”
“都是传说,你孩子当故事听听得了,”感觉扯远了,冯道挥挥手,不想再说下去。
“哎呀相爷,都说到这里了,您得保持故事的完整性,以后我也得把这个故事传下去啊。”青竹开始耍无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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