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诏书,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由信使携带着,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鹰隼,飞向帝国的每一个郡、每一个县。诏书上的文字,是李斯亲手厘定的小篆,每一笔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道旨在“革除”已延续“百年”、根深蒂固的“陋习”的明诏,像一块巨石投入沉寂的湖面,在社会各个层面都激起了巨大而深远的波澜,其过程虽有曲折回流,但大势所趋,如江河入海,不可逆转。
在广大的底层百姓中,这道诏令赢得了发自内心的拥护和感激。消息传到闾左穷乡,那些终年与黄土为伴的农夫、在市井中艰难求生的工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无数贫寒之家而言,家中那点微薄的希望——可能是健壮的儿子,或是灵巧的女儿,不再会因为贵族老爷们一句轻飘飘的遗命,就被夺去鲜花般年轻的生命,填入那黑暗冰冷的墓穴,这无疑是上天赐下的恩德,是皇帝陛下如日月般光辉的仁政。各郡县的城门口,诏书张贴之处,往往被围得水泄不通。即使许多人不识字,也会聚精会神地聆听官吏的宣读。当听到“永绝以活人殉葬”、“敢有违逆者,主谋弃市,家属徙边”等斩钉截铁的字句时,人群中总不免泛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许多白发苍苍的老者激动得用粗糙的手掌抹去眼角的浊泪,喃喃念着儿孙的名字;妇人们更是抱在一起,低声啜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人们纷纷朝着帝都咸阳的方向,虔诚地叩拜,山呼“陛下万岁”之声,发自肺腑,响彻云霄。这道诏书,让以往高高在上、威严莫测的皇权,第一次以“仁德”守护者的形象,如此真切地与普通庶民的身家性命联系在了一起,极大地增强了底层对帝国的认同与归附。
在地方上的中小官吏和军功地主阶层,反应则颇为复杂微妙。他们中不乏有远见者,如一些郡县的循吏和靠军功获得田宅的爵爷,能够冷静地看到诏令背后深意:废止人殉,可保全劳力,利于垦殖,更能安抚民心,对增殖人口、稳定社稷有长远益处,故而公开表示支持。然而,也有一些乡里大族、地方豪强,家族中曾出过官吏,或积累了些许财富,原本还存着心思,待族中长辈去世时,循旧例殉葬一两名婢仆家僮,以“彰显孝道”或“维护体面”,如今在“弃市”的严刑峻法威慑下,不得不彻底打消此念。他们在私下宴饮时,或会抱怨皇帝管得太宽,叹息“古风不存”,但面对朝廷明诏和虎视眈眈的监御史,无人敢公开表露不满,更无人敢以身试法,挑战皇帝的权威。
真正的阻力和暗流,涌动于部分宗室勋贵和思想顽固的旧贵族之中。这些人世代簪缨,自诩血统高贵,将人殉视为维护身份等级、遵循《礼记》所载古礼(尽管其理解往往有偏)的重要标志,甚至是一种特权。诏令的颁布,让他们感到了极大的不适与抵触。在一些深宅大院内的私密聚会中,不乏有宗室元老捶胸顿足,哀叹“礼崩乐坏”,或有名儒宿老摇头晃脑,指责此举“违背祖制”、“不敬鬼神”,会使祖先在地下无人侍奉。个别权势熏天、封地广阔的宗室王侯,自恃身份特殊,甚至试图阳奉阴违,或暗中串联,上书朝廷,以“尽孝”、“守礼”为由,引经据典,恳请皇帝对宗室勋贵网开一面,允许“自愿”从死等变通形式的存在,以期保全这“高贵”的传统。
然而,皇帝和李斯对此种反应早有预料,并布下了天罗地网。皇帝的态度,通过一道道批复发出的谕旨,表现得极其强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对于任何求情或变通的提议,一律严词驳回,并再次申明“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无论尊卑,一律同罪”的铁律。他甚至以雷霆手段,迅速处置了几个在诏令下达后,仍依仗天高皇帝远,试图秘密准备殉葬事宜的远方宗亲。虽因宗室身份未至处死,但也给予了削去爵位、没收部分封地、终身圈禁的严厉惩罚,并将他们的罪状明发天下,以儆效尤。与此同时,丞相李斯则通过其严密掌控的官僚体系,向各郡守、县令下达死命令,要求他们必须将诏令宣谕至每一个亭里,执行务求彻底,并派出了精干的御史属官,秘密前往各地巡查。一旦发现执行不力、敷衍塞责甚或包庇纵容的情况,无论官职高低,立即弹劾查办,绝不姑息。
在朝廷如此强大的意志和秦律森严的铁腕之下,那些起初还蠢蠢欲动的暗流与阻力,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瓦解。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能够,为了一个正在迅速失去道德合理性的陈旧习俗,去挑战始皇帝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去触碰那柄悬于头顶、锋芒逼人的法律之剑。
更重要的是,这道诏令如同一股强劲的东风,开始潜移默化地吹拂、改变着帝国社会的观念土壤。官学中的博士们奉命向学子宣讲诏令的仁德之本;各地官吏在乡亭市集反复申明禁令的理由;民间更是口耳相传,将皇帝的这项德政编成歌谣传唱。一种新的意识——珍惜生命、反对滥杀——虽然还很微弱,但确实伴随着诏令的强力推行,开始在帝国内部悄然滋生、蔓延。越来越多人开始反思:将活生生的人埋入地下,陪伴死者,究竟是真正的“礼”和“孝”,还是彻头彻尾的残忍与荒谬?虽然这种反思远未达到普及的程度,尤其在上层社会仍有残留,但文明的种子,已然被这道诏令强行播下。
“革除百年陋习”的过程,绝非一蹴而就,其背后深植的观念坚冰,要彻底消融无疑需要更长的时间。但在法律层面和由朝廷主导的主流舆论上,活人殉葬这一绵延数百年的野蛮习俗,在秦帝国的广阔疆域内,已然被彻底否定和禁止。这道由李斯洞察时弊而发起、经皇帝以无上权威力推的诏令,如同一位手持开山巨斧的巨人,凝聚了整个国家的力量,奋力劈开了笼罩在帝国上空数百年的、名为“传统”与“习俗”的厚重阴云。一缕代表着文明、秩序与仁德的阳光,终于得以穿透黑暗,照射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这不仅将无数即将无辜逝去的生命从坟墓边缘拉回,更在帝国年轻而强健的肌体上,刻下了一道迈向更加开化、更加理性的时代的深刻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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