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小楼那间充满岁月痕迹的客厅里，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气氛微妙的五子棋对弈。
棋盘一侧，是兴致勃勃眼底藏着狡黠笑意的袁老爷子。
而另一侧，则是如坐针毡且心不在焉的沈栀意。
要是放在平时，以沈栀意那不服输的性子，一定要跟老爷子杀个天昏地暗，不赢上一局决不罢休。
但今天，她的心思全然不在那黑白棋子之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不远处，那道属于向羽的冰冷得几乎能凝结空气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在她背上，让她后颈一阵阵发凉。
她落子犹豫，棋路散乱，好几次都差点把棋子放在无效的位置上，全然没了往日里的灵动与锐气。
与她隔着一个茶几，正手忙脚乱地给众人泡茶，试图用忙碌掩饰内心惊涛骇浪的袁野，简直是感同身受。
自从自家爷爷那句石破天惊的“女朋友”出口，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时可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一面要强颜欢笑，应付着爷爷时不时抛过来关于他和沈栀意“交往细节”的“关切”询问，一面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紧张万分地瞟向安静坐在沙发角落的何婷婷。
只见何婷婷低垂着眼眸，双手捧着袁野刚才递给她的那杯热茶，指尖微微泛白。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双总是清亮专注的眼睛里，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失落与困惑。
她小口地喝着茶，却感觉味同嚼蜡，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找个什么合适的借口提前离开，以免让场面更加尴尬。
袁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又疼又慌，活脱脱一副“完了完了我要死了”的绝望心态。
他长这么大，枪林弹雨、极限任务经历过不知多少，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手足无措。
一时间他在心里把自己当初那套“挡箭牌”理论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悔得肠子都青了。
而此刻，屋子里温度最低的地方，莫过于正在厨房与客厅之间默默搬运着他们来时买的饮料和水果的向羽。
他依旧沉默寡言，动作利落，甚至比平时更加一丝不苟。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简直比西伯利亚南下的最强寒流还要冰冷刺骨。
向羽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可那紧抿的薄唇，以及那双偶尔扫过沈栀意背影时深不见底的眼眸，都清晰地传达着他极度不悦的情绪。
每一次他将东西放在桌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都让沈栀意和袁野的心跳漏掉一拍。
这一切，自然一丝不落地全被稳坐钓鱼台的袁老爷子看在了眼里。
他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却还要努力维持着长辈的威严和“不知情”的单纯。
只见他一边慢悠悠地落下一子，一边在心里暗暗偷笑。
“哼，两个小混蛋，合伙骗我老头子这么久！看你们谁先憋不住露馅儿！这出戏，可比戏台子上唱的还精彩！”
好不容易熬到饭菜上桌，众人移步餐厅。
就在他们本以为能稍微喘口气的时候，没想到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长方形的餐桌，袁老爷子自然是坐在主位。
他像是故意安排似的，乐呵呵地指挥着。
“栀意啊，来来，坐小野旁边，挨近点，方便给你女朋友夹菜！”
这话一出，刚拿起筷子的沈栀意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她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解释，“爷爷，其实我……”
“哎，其实什么呀其实，”袁老爷子立刻打断她，夹起一块油光红亮的红烧肉就放到她碗里。
“爷爷知道你们年轻人脸皮薄，不好意思！快！尝尝这个！张阿姨专门给你做的，看你瘦的，小野也不知道多照顾着点！”
沈栀意看着碗里的红烧肉，感觉那不是肉，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随即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只见向羽面无表情地吃着白饭，连菜都没夹一口，周身的气场几乎要让周围的空气都凝结出冰碴子。
她那颗在面对千军万马时都镇定自若的“超级战士”之心，此刻在自家男人这无声的冷暴力下彻底变成了24K纯度的恋爱脑，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完了！向羽生气了！很生气！必须立刻马上解释清楚！
她再次试图开口，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爷爷，您听我说，我和袁野我们真的……那个……哈……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袁老爷子再次精准截断，还故作不悦地瞪了袁野一眼。
“是不是你这臭小子欺负栀意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袁野被自家爷爷这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看着爷爷那“认真”的表情，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再扭头看向身边的何婷婷，只见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何婷婷几乎没怎么夹菜，那纤瘦的肩膀微微缩着，流露出一种让人心疼的落寞。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心疼如同火山般在袁野胸腔里爆发！
他不能再让婷婷受这种委屈了！
也不能再让沈栀意和向羽因为自己的破事陷入这种尴尬境地了！
就在沈栀意被袁爷爷堵得第三次张口结舌，急得额头都快冒汗的时候，袁野猛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啪”的一声轻响，在略显诡异的餐桌上却格外清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袁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
随即他推开椅子，在何婷婷惊讶的目光中，绕到她身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单膝跪地！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别说何婷婷和沈栀意，连袁老爷子都愣了一下。
袁野仰起头，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和戏谑的桃花眼，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虔诚，甚至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仰视着何婷婷，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哑，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婷婷！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沈栀意她根本不是我女朋友！
那都是我当初为了应付爷爷的催婚，拉来当挡箭牌的！是我混蛋，是我之前没跟爷爷解释清楚，才闹出今天这场误会！”
他语速很快仿佛怕被打断，目光灼灼地锁定何婷婷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但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从在科研所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后来经历的这些事让我更确定，我袁野这辈子，就想跟你何婷婷在一起！我想保护你，想陪着你，想天天看见你！
我知道我有时候不着调，可能还达不到你心里完美伴侣的标准，但我会改！我会努力变得更好，变得更靠谱！”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带上了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显露的近乎“媳妇迷”般的肉麻和急切。
“婷婷，给我个机会，正式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保证，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只围着你一个人转，绝对不惹你生气！
我工资全上交，家务我全包！你……你……你答应我吧！”
这一连串热忱直白甚至有些“狗腿”的表白，如同密集的糖衣炮弹轰得何婷婷这个在感情上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小白瞬间懵了。
只见她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眼神亮得惊人的袁野，一时间手足无措，羞涩得几乎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何婷婷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被袁野那无比真诚和期盼的目光牢牢抓住。
“……你……你先起来……”何婷婷声如蚊蚋，羞得不敢看他。
“哎呀，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袁野这会儿倒是耍起了无赖，眼巴巴地望着她。
何婷婷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周围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她窘迫极了。
最终只能红着脸，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下。
这一声如同天籁，袁野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无限活力，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得差点想抱着何婷婷转圈。
但碍于场合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脸上绽放出傻乎乎却又无比灿烂的笑容。
就在这时，主位上传来一阵爽朗又带着几分计谋得逞意味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啊！”袁老爷子抚掌大笑，看着眼前这对终于捅破窗户纸的年轻人，眼中满是欣慰和慈爱，
“总算是有个像样的样子了！”
他笑呵呵地看向一脸懵圈的袁野和终于松了口气的沈栀意，慢悠悠地说道。
“真当你们爷爷我老糊涂了？就你们俩那点小把戏，我早就看出来啦！
栀意这丫头，一看心思就在向羽身上，跟你这小子，那就是兄弟伙的！
我啊，就是故意逗逗你们这两个小骗子，看你们能憋到什么时候！顺便推你傻小子一把！”
听到爷爷这番话，袁野先是目瞪口呆，随即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生怕把爷爷气出个好歹的心，终于“噗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巨大的后怕和释然席卷而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爷爷早就洞若观火。
原来自己之前的那些担心纠结，全是白费功夫！
“哎呀！爷爷～”袁野瞬间恢复了本性，像是小时候一样，三两步窜到爷爷的轮椅旁，半蹲下来。
只见他拉着爷爷的手，带着浓浓的撒娇口吻抱怨道。
“您可吓死我了！您看穿了怎么不早说啊！害得我提心吊胆的，生怕把您老人家给气着了！”
沈栀意在一旁也是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附和。
“就是就是！爷爷啊，您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我的心都快被您吓得从嘴里跳出来了！您看我这冷汗！”
说着，她还故意用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做出一个夸张的擦汗动作。
袁野也立刻戏精附体，学着沈栀意的样子抹了把不存在的汗，两人异口同声地控诉。
“吓得都快尿了！”
这滑稽的同步和夸张的表情，顿时把袁老爷子逗得前仰后合，笑声洪亮，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何婷婷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也忍不住掩嘴轻笑，之前的失落和尴尬早已烟消云散。
向羽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冰冷的低气压已然散去。
只见他的眼神柔和地看着沈栀意那副如释重负的搞怪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袁老爷子笑够了，这才伸出手指，虚点了点袁野和沈栀意的额头，语气宠溺又带着告诫。
“你们两个小滑头！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合伙骗爷爷！”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袁野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像一只温顺的大型犬，蹲在爷爷身边卖乖。
袁老爷子看着爱孙，又看了看旁边红着脸但眼神温婉的何婷婷，心中一片柔软暖融。
只见他轻轻拍了拍袁野的手背，语气郑重地嘱咐道。
“小野，婷婷是个好姑娘，你以后可不许欺负我孙媳妇儿！要好好对人家，知道吗？”
“爷爷您放心！我保证！绝对把婷婷捧在手心里！”袁野立刻挺直腰板，指天誓日。
何婷婷听到袁老爷子那句自然而然的“我孙媳妇儿”，刚褪下红晕的脸颊又瞬间染上了绯色。
而沈栀意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被搬走了。
一场由袁老爷子亲手导演、充满笑料与紧张的“家宴风波”终于平息。
经此一闹，袁野与何婷婷的关系正式明朗，得到了长辈的认可与祝福。
沈栀意与向羽之间那点因误会而产生的小小芥蒂也瞬间冰释，默契更胜从前。
窗外的月色悄然爬上枝头，温柔地笼罩着这栋充满欢声笑语的小楼。
所有的误会与忐忑都已散去，只剩下满满的温情与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在夜色中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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