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丝绒，将小小的渔船和无边的海面，一同包裹了进去。
引擎的轰鸣声依旧单调，但此刻听来，却不再是哀乐，而是这艘逃出生天的孤舟，在向死神炫耀自己顽强的心跳。
船舱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劣质柴油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劫后余生”的独特气味。
林小乐瘫坐在地，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船舱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肾上腺素正在飞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后怕与虚脱。他的四肢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身滑稽的灰色西装早已成了破烂的抹布，沾满了污垢与血迹。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枪林弹雨的画面，是子弹擦过耳边的尖啸，是谭成倒下时那怨毒而不解的眼神，是小马哥膝盖上迸射出的那蓬血花。
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而残酷的噩梦。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
小马哥就靠在他不远处，那条曾经支撑着他潇洒不羁身姿的左腿，此刻软绵绵地伸着，被撕开的裤腿下，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他没有再发出痛苦的呻吟，只是死死咬着牙，苍白的脸上挂着汗珠，眼神空洞地望着船舱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子豪则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在检查完小马哥的伤口后，便一直站在船头，任由冰冷的海风吹拂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的背影，在船舱透出的昏暗灯光下，显得无比孤寂，又无比坚韧。
三个人，三种沉默。
悲伤、痛苦、迷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发酵、膨胀，几乎要将空气都挤压成实体。
“妈的……就这么点血，止不住吗？”
终于，小马哥那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甘的咒骂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试图用手去按压伤口，但鲜血依旧固执地从指缝间渗出，将他身下的甲板，染上了一片暗红。
宋子豪闻声猛地回头，快步走到他身边，眉头紧锁：“不行，动脉可能破了，再不止血，你会休克的。”
他说着，就想解下自己的领带去勒紧小马哥的大腿，但这种粗暴的方法，谁都知道只是杯水车薪。
“豪哥，别费劲了……老子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伤没见过……死不了……”小马哥嘴上还在逞强，但越来越虚弱的语气，却出卖了他。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宕机状态的林小乐，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
“有酒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宋子aho和小马哥都愣住了，齐齐看向他。
“烈酒！白酒！威士忌！什么都行！还有，有没有干净的布？！”林小乐连珠炮似地问道，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眼神中，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焦急。
社畜生涯中，公司强制要求的急救培训课程，那些他曾经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点，此刻如同幻灯片一般，在他脑海里疯狂闪过。
——枪伤处理第一步：消毒！防止感染！
——第二步：压迫止血！找到出血点，用无菌敷料或干净布料用力按压！
——第三步：加压包扎！
宋子豪反应极快，他立刻冲进船长室，从里面翻出了半瓶船老大私藏的高度数高粱酒，和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
“够不够？”
“够了！”林小乐接过酒瓶，没有丝毫犹豫，拧开盖子，就将清澈而辛辣的酒液，直接浇在了小马哥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嗷——！”
饶是小马哥这样的硬汉，在酒精接触到翻卷皮肉和受损神经的瞬间，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他全身猛地绷紧，额头上青筋暴起，险些一脚把林小乐踹飞。
“操！小子你谋杀啊！”
“忍着点，马哥！”林小乐死死按住他的腿，头也不回地吼道，“想你这条腿以后还能踩油门泡马子，就给我挺住！这叫消毒，懂不懂？不然等你伤口发炎流脓，就等着截肢吧！”
他一边吼，一边用被酒精浸透的毛巾，小心翼翼又果决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和碎屑，试图找到那个最主要的出血点。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小马哥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看着林小乐那张紧张到扭曲的脸，看着他额头上同样渗出的细密汗珠，到了嘴边的咒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宋子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看到林小乐找到了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小口子，然后用叠好的毛巾，死死地按了上去，那力道，大到让他的指关节都发白了。
“豪哥，再撕点布条！越长越好！”林小乐喊道。
宋子豪二话不说，拿起那件被林小乐撕破的西装外套，用力将其撕成了几根长长的布条。
林小乐接过布条，用一种在现代急救课程里学来的、螺旋式的加压包扎法，将毛巾紧紧地固定在了小马哥的膝盖上。他绑得很用力，每一个结都打得死死的，那模样，不像是在包扎，倒像是在捆一个不听话的粽子。
“行了……马哥，你感觉一下，是不是流得没那么快了？”林小乐忙完这一切，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抬头问道。
小马哥感受了一下，那股因为失血而带来的冰冷和眩晕感，似乎真的减缓了许多。膝盖上传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和被紧紧压迫的胀痛，但那股让他心慌的、生命力不断流逝的感觉，确实被遏制住了。
他看着林小乐，眼神复杂，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小子……怎么懂这些的？”
“我们村的说书先生也讲过……行走江湖，难免磕磕碰碰，金疮药没有，烈酒和布条还是管用的。”林小乐再次祭出了他的万能挡箭牌，“这叫‘土法救急’，虽然看着糙，但能保命。”
他一边说，一边吐槽：“马哥，我跟你说，你这风衣是真的帅，但也是真的不实用。防风不防弹，沾了血还不好洗。下次咱们出来混，必须得与时俱进，搞件‘凯夫拉’内衬的，外面再套风衣，这才叫‘有型又有料’。还有，电影里中枪了，主角不都得咬着牙，让兄弟用嘴把子弹给吸出来吗？你这贯通伤，倒是给我省事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下嘴啃你这条毛腿。”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吐槽，让船舱里那凝重到几乎滴出水来的气氛，莫名地松动了一丝。
“滚蛋！”小马哥笑骂了一句，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老子的腿也是你能啃的？这点小伤，养两天，明天就能下地跳踢踏舞了！”
虽然嘴上依旧强硬，但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感激、惊奇，以及真正将对方视作“自己人”的信赖。
宋子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缓缓走到林小乐身边，伸手，用力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林小乐，”他沉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宋子豪的兄弟。”
这句话，比任何金钱和许诺，都来得更有分量。
林小乐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地，融入了这个悲情而热血的世界。
渔船在黑暗中又行驶了很久，直到确认彻底甩掉了所有可能的追兵，宋子豪才关掉了引擎，让船在海面上缓缓漂着。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
小马哥的伤腿被垫高，疼痛让他无法入睡。宋子豪点了一支烟，火光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那张写满心事的脸。
“我们回不去香港了。”宋子豪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声音沙哑，“台湾警方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现在是头号通缉犯。”
小马哥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宋子豪说的是事实。他们的基业，他们的兄弟，他们在香港建立的一切，都在高雄码头那场枪声中，灰飞烟灭了。
“那我们怎么办？就在海上当一辈子野人吗？”小马哥苦涩地问道。
“b计划。”宋子豪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去台南，找一个叫‘老顾’的人。他是我很多年前的一个恩人，开了一家小船厂，为人最是信得过。我们可以先在他那里落脚，养好伤，再从长计议。”
这就是那个连谭成都不完全清楚的，真正的备用方案。
说完，宋子豪的目光，落在了林小乐的身上。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最后，他从风衣的内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林小乐的面前。
那是一块银质的旧怀表，表壳上刻着精美的花纹，但因为常年的摩挲，许多地方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表链也不是原配的，而是一根普通的皮绳。整块表，都散发着一种属于旧时光的、温润而厚重的气息。
“豪哥，这……”林小乐愣住了。
“这块表，跟了我很多年了。”宋子aho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是我还没出来混，在船厂做工时，我爸送给我的。他说，男人做事，要有时间观念，守时，就是守信。后来……他走了，我就一直带在身上。”
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是连接他与过去那段单纯岁月的唯一纽带。
“这次，你救了我们兄弟两个人的命。我宋子豪欠你一条命，阿mark也欠你一条命。”他看着林小乐，眼神郑重无比，“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块表，你收下。它不值钱，但它代表我的信誉。以后，无论你在哪里，只要拿着它，我宋子豪的承诺，就永远算数。”
“不，豪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林小乐连连摆手。他救他们，一半是为了自保，一半也是出于本能的善意，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
“拿着！”小马哥在一旁喝道，“我大哥给你的，就是看得起你！你今天要是不收，就是不把我们当兄弟！”
林小乐看着两个男人那不容置喙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深吸一口气，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块沉甸甸的怀表。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银质表壳的瞬间——
一股熟悉的、微弱的电流，从怀表中涌出，瞬间流遍他的全身！
紧接着，那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系统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维度枢纽碎片（4\/9）已获得：宋子豪的旧怀表。】
【检测到已收集枢纽碎片超过 3 件，权限提升……】
【“维度地图”功能已解锁！】
刹那间，林小乐的意识被拉入了一个浩瀚的星空！无数个闪烁的光点，构成了一副壮丽无匹的星图。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他熟悉或不熟悉的电影世界。
《上海滩赌圣》、《唐伯虎点秋香》、《功夫》、《英雄本色》……这些他经历过的世界，正散发着柔和而亲切的光芒，彼此之间有光线相连。
而在这些光点的不远处，另一片星云中，一个散发着凌厉剑气、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武侠”光团，正在缓缓亮起，仿佛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召唤。
【下一站坐标已锁定：武侠世界。请宿主完成当前世界“隐藏任务”后，激活传送。】
林小乐呆立当场，他手捧着那块旧怀表，眼神失焦，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小子？怎么了？被吓傻了？”小马哥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宋子豪也以为他是被自己这份沉重的信任给惊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些：“别多想，收下吧。从今以后，我们三个，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林小乐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两位用生命诠释“兄弟”二字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块承载着信任与过往的怀表，心中百感交集。
他用力地，将怀表攥在了手心。
“谢谢……豪哥，马哥。”
他知道，这块表，不仅仅是枢纽碎片，更是他在这冰冷残酷的电影世界里，得到的第一份，真正的羁绊。
宋子豪点了点头，重新站起身，走回驾驶室，他那坚毅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为这艘迷航的孤舟，指明了新的方向。
“天亮之前，我们到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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