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林小乐的头皮都炸了。
身后那声暴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又在零点一秒内瞬间凝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彪形大汉粗糙手掌上传来的热量，以及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被发现了！
AK-47的冰冷影像，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这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冷静。他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心里的“工业内窥镜”，在这一刻，变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立刻甩手扔掉。
怎么办？反抗？对方人高马大，自己这小身板，不够一拳打的。呼救？那两个被支开的监视者就算过来，看到自己鬼鬼祟祟地窥探集装箱，也只会坐实自己的嫌疑。
大脑在恐惧的驱使下，以每秒一万转的速度疯狂运转。无数个应对方案在脑海中闪过，又被一一否决。他甚至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被当场打晕，拖进某个集装箱，然后随着这批见不得光的“货物”，一起沉入维多利亚港冰冷的海底。
就在那只大手即将锁死他手腕的刹那，林小乐那身为周星驰电影狂热粉丝的dNA，突然被激活了。一个经典角色的形象，猛地从他脑海深处跳了出来——《喜剧之王》里，那个无论面对何种窘境，都坚持“我是一个演员”的尹天仇。
对，演下去！
人设不能崩！我不是社畜林小乐，我是来自德国汉诺威海洋集团的、严谨到变态的、拥有绝对权威的技术安全顾问！
一股源自于“角色扮演”的强大信念，瞬间冲垮了恐惧。林小乐的眼神，由惊恐，迅速转变为错愕，再由错愕，升华为一种被冒犯的、不可理喻的滔天怒火！
“放手！”
他猛地一甩手，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但那股子突如其来的、被侵犯了神圣领域的愤怒气势，却让那名彪形大汉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林小乐不退反进，向前踏了一步，几乎是指着对方的鼻子，用一种夹杂着德式严谨与精英傲慢的腔调，连珠炮般地质问起来：
“你是谁？！你的工作证在哪里？！谁给你的权力，敢打断汉诺威海洋集团授权的‘A级结构完整性压力测试’？！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对国际海事安全规程的严重违背！”
这一连串听起来高深莫测的专业术语，如同一排重机枪子弹，瞬间把那个满脸横肉的“工头”给打懵了。他本来是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现在却被反客为主，成了被审判的对象。
“我……我系呢度嘅工头……”大汉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结结巴巴地用粤语辩解。
“我不管你是什么头！”林小乐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工业内窥镜”，像举着一把尚方宝剑，“看到这是什么了吗？这是‘Krupp-V7型超声波内窥探伤仪’！我怀疑这批来自高湿度地区的集装箱，其内部的防腐涂层存在‘晶间腐蚀’的风险！按照Sop（标准作业程序），我必须在开箱前，利用通风口进行非侵入式取样检测！你刚才那一下，很可能已经污染了我的探头数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必须将这份报告标记为‘数据受损，建议入港隔离复检’！这艘船，今天别想离港了！”
“晶间腐舍”是什么鬼？林小乐自己都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用最严厉的语气，把这个自己临时编出来的词，说得像一个足以让这艘万吨巨轮沉没的致命缺陷。
他这番声色俱厉的表演，不仅镇住了那个工头，也让远处听到动静、正跑过来的两名“助理工程师”和那两名德发贸易的监视者，全都愣在了当场。
林小乐的“御用演员”b2反应最快，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林小乐护在身后，对着那工头厉声喝道：“你是什么部门的？立刻出示你的员工牌！我们正在执行最高安全等级的检测，任何未经许可的靠近，我们都有权视为潜在的安全威胁！”
b1则掏出他的小本子，用笔在上面飞快地记录着，嘴里还用德语和英语混合着念叨：“十一时零七分，东三区，编号7754集装箱，检测进程被不明身份人员暴力中断，样本污染，评估程序中止……”
这堪称奥斯卡级别的团队配合，彻底击溃了那名工头的心理防线。他只是谭成安插在码头负责看货的众多小头目之一，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又是“汉诺威”，又是“国际规程”，又是要让船“离不了港”，这顶帽子太大，他根本戴不起。
“阿sir，误会，都系误会啊……”工头的气焰全消，连连摆手，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那两名德发贸易的监视者也赶紧跑上来打圆场：“林先生，林先生，消消气。这位是码头的陈哥，他可能是不认识各位专家，不是有意的。”
“不认识，就可以不遵守安全规定吗？！”林小乐依旧不依不饶，他要将这场戏演到极致，彻底打消所有人的怀疑，“专业性体现在哪里？就体现在对规则的敬畏上！姚先生请我们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跟一帮连基本作业流程都不懂的人浪费时间的！”
他转向那两名监视者，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们两个，现在，立刻，把这片区域给我清场！所有无关人员，退到黄线以外！在我们的检测结束之前，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张陌生的脸孔！否则，我立刻中止评估，直接向汉诺威德国总部汇报！”
“是，是，是！”两名监视者被他训得跟孙子一样，连连点头，赶紧转头去推搡那个倒霉的工头，“陈哥，你快走啦，别妨碍专家做事！”
那工头如蒙大赦，灰溜溜地带着一丝不甘和困惑，快步离开了。
一场惊天危机，就这么被林小乐用“嘴炮buff”和精湛的“演技”，硬生生给扭转了过来。
看着工头远去的背影，林小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他强装镇定，慢条斯理地收回“内窥镜”的探头，用一块专用擦镜布，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同时在自己的写字板上，重重地写下了一行字：Interference Logged. Risk Level Upgraded.（记录到干扰，风险等级提升。）
那两名监视者看着他这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敬畏。他们再也不敢把这个年轻人当成一个普通的助理，而是看作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程序炸弹”的、绝对不能得罪的德国技术权威。
危机，暂时解除了。但那AK-47的画面，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林小乐的心里。
在接下来的“巡检”中，林小乐和他的b组，表现得愈发严苛和挑剔。他们一会儿要求测量缆绳的拉伸强度，一会儿又抱怨消防栓的压力读数不准，将那两名监视者支使得团团转，再也没有人敢怀疑他们的真实目的。
找到一个监控死角，林小乐借口检查内部通讯仪的信号强度，拿起了那个伪装成对讲机的设备。他按下了预设的加密频道按钮。
“c组呼叫，听到请回答。”宋子豪沉稳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他正在舰桥，陪着姚大庆和船长。
“c组，b组收到。”林小乐压低了声音，心跳再次加速，“东三区集装箱的‘内部结构’检查完毕。发现一批未经申报的‘俄制五金件’，型号疑似为‘卡拉什尼科夫-47’系列。包装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腐蚀性’极强。重复，‘腐蚀性’极强。”
在他们的暗语体系里，“五金件”是武器的代称，“腐蚀性强”则代表着最高危险等级——军火。
耳机里沉默了大约三秒钟。
这三秒钟，对林小乐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b组，确认‘五金件’的数量级。”宋子豪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林小乐能听出那平静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目测至少覆盖了整个d-7到d-12区域，数量级……非常庞大。”林小乐回忆着那片集装箱的规模，给出了一个保守的估计。
“收到。继续按计划巡检，注意隐蔽。”
通讯切断。
舰桥上，宋子豪放下手中的对讲机，面色如常地对身边的姚大庆笑了笑：“我的同事们，对技术细节总是有些过于偏执了。”
姚大庆哈哈一笑：“专业嘛，我懂！就该这样，我们才放心！”
而在船体深处的引擎室，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小马哥的耳朵里，也同步接收到了这段对话。
他正拿着一把巨大的扳手，假装在拧紧一个阀门。听到“卡拉什尼科夫-47”这个词的瞬间，他的手臂，猛地一僵。扳手“当啷”一声，从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脚下的金属格栅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妈的！”他怒骂一声，像是在抱怨自己手滑，但那双隐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里，却瞬间燃起了两团嗜血的火焰。
军火！谭成这个王八蛋，竟然在做这么大的买卖！
他弯下腰，捡起扳手，目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十几米外，那个像幽灵一样盯着自己的阿勇。仇恨与兴奋，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的胸中激烈碰撞。他知道，今天，这艘船上，必然会发生些什么。他手中的扳手，被他握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变成砸向仇人头顶的凶器。
就在林小乐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最大秘密的时候，一个新的发现，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带领b组，继续向船尾方向移动，一边记录着无关紧要的数据，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整个码头的动向。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幕极不协调的场景。
在远处的一个吊机下方，几个穿着码头工人服装的人，正聚在一起抽烟。他们没有像其他工人那样，三三两两地闲聊打屁，而是站姿笔挺，眼神警惕，看似在看海，实则在用一种经过专业训练的、系统性的方式，观察着“莱茵号”上的每一个舷梯出口和人员动向。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鞋。
林小乐一眼就注意到了。码头工人穿的，大多是沾满油污的廉价劳保鞋。而那几个人的脚上，穿的却是干净利落的、标准制式的黑色皮鞋，虽然款式普通，但与他们身上那套肮脏的工装，格格不入。
卧底警察！
林小乐的脑海里，瞬间蹦出了这四个字。他看过太多警匪片了，这种低级却有效的伪装，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范例。
阿杰的情报——“小心条子”，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这艘船，不仅是谭成的军火库，更是一个已经被警方布控的陷阱！他们这群“技术专家”，此刻就像是闯进猎人陷阱里的兔子，不仅要躲避猎人的捕兽夹，还要提防一旁虎视眈眈的狼群。
林小乐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情况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想。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情报告诉宋子豪。
他再次拿起对讲机，找了个借口，对耳机里说道：“c组，b组请求技术支持。船尾的‘海鸥栖息密度’异常偏高，怀疑会影响雷达信号。请求确认港务局今日是否安排了‘鸟类驱赶作业’。”
“海鸥”是他们约定的代号，指代不明身份的第三方人员。“港务局”则特指官方力量，也就是警察。
耳机那头，宋子豪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冰冷：“b组，没有收到‘驱赶作业’的通知。保持现有路线，不要惊动‘海鸥’。重复，不要惊动它们。”
通讯结束。
林小乐明白，宋子豪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们现在的处境，是真正的四面楚歌。前有谭成的军火集团，后有严阵以待的香港警方。他们就像在两支军队的阵前跳舞，任何一个错误的舞步，都会被双方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
原定的“搜集证据，安全撤离”的计划，在这一刻，已经变得像个笑话。
怎么办？
就在林小乐心急如焚之际，他的耳机里，再次传来了宋子豪的声音。这一次，是群发给了所有小组。
那声音，依旧是镇定的，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决绝与肃杀。
“全体注意，天气预报有变，即将有‘强对流’过境。本次技术评估提前结束。现在，启动‘应急预案b’。”
“A组，立刻开始进行‘引擎极限压力测试’，三十秒后，我要看到‘最大功率排气’！”
“b组，保管好你们的‘检测样本’，放弃原定路线，立刻向‘备用逃生通道-d点’转移！”
“所有人，行动！”
命令下达的瞬间，林小乐的心脏，猛地一跳。
‘引擎极限压力测试’，这是他们的暗号，意思是制造最大的骚乱和动静，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备用逃生通道-d点’，是他们事先研究过的、船尾一个不起眼的垃圾抛弃通道，可以直通海面！
豪哥，这是要……强行突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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