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当林小乐再次踏入cIb办公区时，他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化学成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上周五之前，这里的气氛是“办公室政治”加“警匪片前奏”，那么今天，就变成了“谍战剧”和“黑帮仇杀”的混合体。
b组的伙计们走路都带风，虽然脸上强装着平静，但眉梢眼角都挂着藏不住的得意。他们看到林小乐时，会不经意地投来一个善意的、带着几分“你小子我懂”的眼神，然后迅速移开。这种感觉，就像是大学宿舍里，全宿舍都知道你偷偷谈了恋爱，大家嘴上不说，但行动上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人”。
而A组那边，则像是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气压低得吓人。
尤其是刘建明。
当林小乐照例路过A组门口，准备露出自己招牌式的“社畜讨好型微笑”时，他与刘建明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那一瞬间，林小乐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刘建明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温和的、近乎完美的微笑面具。但是，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温文尔雅的高级督察”的伪装。那是一种冰冷的、剔透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像外科医生在观察手术台上的标本，又像毒蛇在锁定下一个猎物。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是你。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杀意。
毫无掩饰的、纯粹的杀意。
林小乐的心脏猛地一缩，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对着刘建明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回了档案室的隔间。
“妈的，刘Sir这眼神，再冷一点都可以直接给服务器机房当物理降温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下梁子算是结死了。从‘嫌疑人’直接升级成‘必杀目标’，这待遇，堪比电影主角了。”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刘建明那张无形的大网之下。
他正在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隔间门口。是b组的一名探员，林小乐记得他叫阿辉，是黄志诚的得力手下之一。
“小乐哥。”阿辉笑嘻嘻地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黄Sir让我给你的。他说，上次油麻地那件事的奖金批下来了，让你点点。”
林小乐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崭新的一千元港币，足足有一万块。
“这么多？”林小乐愣住了。上次那五千块的“见义勇为奖”还没捂热，这次又来一万？
“黄Sir说了，情报准确，让你别声张，好好干。”阿辉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另外，黄Sir还托我带句话。”
他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黄Sir说，最近街上车多，人也杂，让你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多看看后视镜。”
说完，阿辉冲他眨了眨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干净利落。
林小乐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心里却比刚才更加冰冷。
‘小心点，多看看后视镜。’
这句黑话，他这个资深港片迷怎么会听不懂？
这是黄志诚在提醒他，他已经被盯上了！
刘建明，已经动手了！
一万块的奖金，是奖励，是封口费，更是一剂让他保持“忠诚”的强心针。黄志诚这个人，驭下之术玩得炉火纯青，大棒加胡萝卜，一套接着一套。
林小乐将钱塞进包里，心中那份侥幸彻底消失了。
他现在就像是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左边是黄志诚这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右边是刘建明这条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的毒蛇。而他唯一的保护伞，就是他那“人畜无害”的档案管理员身份，以及那个还没影的、关于祖父的秘密。
“不能慌，慌就输了。”林小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到工作上。
越是危险，越要表现得正常。
他打开电脑，开始整理那份《警务处历史档案数字化补全计划书》的详细执行方案。
就在这时，主管张头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官威。
“小乐！来我办公室一下！”
林小乐立刻换上恭敬的表情，拿着笔记本走了过去。
张头今天特意换了一件笔挺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满面红光，活像一只刚刚偷到鸡的黄鼠狼。
“计划书，我已经跟上面报批了。梁总警司非常重视！”张头靠在椅背上，用指关节敲着桌面，一副运筹帷幄的派头，“设备清单我看过了，没问题，已经让行政那边去采购了。从今天起，b-7号微缩胶片档案库，正式对你开放！”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扔在桌上，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这是档案库的钥匙。里面的东西，都是警队几十年的心血，很多都是孤本，绝密！你小子给我看好了，要是出了半点差错，我扒了你的皮！”张头先是例行公事地恐吓了一番，然后语气又缓和下来。
“好好干，这个项目是我亲自抓的，干出成绩来，年底的优秀员工，我给你留着。”他画下了一个大大的饼。
“谢谢张头！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林小乐立刻立正敬礼，表情要多激动有多激动，就差没当场写一封效忠信了。
拿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林小乐感觉自己像是拿到了一张通往新世界的地图。
b-7号微缩胶片档案库。
那是警队真正的“心脏”之一，里面存放着从战后到八十年代末，所有未能进行纸质化归档的原始卷宗。那些尘封的历史，那些被遗忘的案件，那些不能见光的人和事，全都浓缩在一卷卷小小的胶片里。
他祖父的秘密，十有八九，就藏在这里面。
下午，林小乐以“进行前期勘察和分类规划”为由，第一次走进了b-7档案库。
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灰尘和樟脑丸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档案库里没有窗户，只有几盏昏黄的白炽灯，光线将空气中的浮尘照得一清二楚。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架，整齐地排列着，上面不是熟悉的牛皮纸档案盒，而是一个个小巧的、贴着标签的金属圆盒。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林小乐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座时间的坟墓。
他找到了档案库的索引目录，那是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硬皮册子，纸页早已泛黄发脆。
他不能直接搜索自己祖父的名字“林振邦”，那目标太明显了。一旦刘建明通过某些渠道查到他的调阅记录，立刻就会将他和“过去的秘密”联系起来。
他必须用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筛选自己的目标。
而他的“档案数字化计划”，就是最好的掩护。
他决定，从最古老、最容易损坏的档案开始——五六十年代的卷宗。理由很充分：这些胶片年代久远，材质脆弱，最需要优先进行数字化抢救。
他翻到索引目录中“1960-1970”的部分，开始一页页地仔细查看。
罪案类型、发生地点、负责警员、结案日期……无数的信息在他眼前流淌。
他强迫自己按捺住焦急，假装真的在进行分类工作，时不时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xx年纵火案，胶片有划痕，需优先修复”、“xx年绑架案，影像模糊，建议增强处理”之类的笔记。
他知道，也许此时此刻，就在这扇门的外面，就有一双眼睛，正通过某个不易察的针孔摄像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快要被这枯燥的工作和压抑的气氛逼疯时，一个词条，猛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档案编号：hKp-mFL-1968-0723】
【名称：九龙实验电影社异常活动调查报告】
【类型：内部调查 \/ 观察记录】
【密级：c级（限内部传阅）】
“电影社？”林小乐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词条在一堆“抢劫”、“谋杀”、“失踪”的卷宗里，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鹤立鸡群。
他迅速记下编号，然后走到对应的档案架前，根据索引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金属圆盒。
盒子上贴着泛黄的标签，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他将胶片盒拿回阅片区，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那卷黑色的胶片，装上了那台老旧的、嗡嗡作响的微缩胶片阅读器上。
转动摇杆，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屏幕上，放大了胶片上的影像。
报告的标题页出现了——《关于“九龙实验电影社”相关人员背景及活动情况的初步调查报告》。
他继续往下看。
报告内容非常枯燥，记录了这个所谓的“电影社”的几次公开活动，比如“法国新浪潮电影赏析”、“意大利现实主义镜头语言探讨”等等，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文艺青年聚集地。
但是，报告的后半部分，画风突变。
调查员提到，这个电影社的成员，似乎在进行某种“秘密的光学实验”，他们经常租用废弃的工厂或仓库，进行“高强度光源投射测试”和“多重影像叠加实验”，产生的强光和噪音曾多次引起周边居民投诉。
报告的最后，附上了一份电影社的核心成员名单。
林小乐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名单上的第三个名字。
【林振邦，男，时年32岁，职业：电影放映员。备注：精通各类放映设备维修与改装，对光学物理有深入研究。】
林振邦！
是他祖父的名字！
林小乐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第一条，关于祖父过往的、确凿无疑的线索！
这个所谓的“九龙实验电影社”，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影迷俱乐部！它极有可能就是“维度守护者”组织在香港的早期据点，或者是一个伪装的“招募站”！
那些所谓的“光学实验”，根本就不是在研究电影，而是在研究“维度穿越”的技术！
他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继续往下翻阅。
然而，报告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后面是一片空白，只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里，有一个潦草的手写签名和一行小字。
【调查员：李文斌（已故）】
【备注：目标组织疑似涉及精神控制及非常规物理现象，建议提升调查级别，移交政治部处理。】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这份报告，就像一部悬疑电影，刚刚揭开一个惊天秘密的冰山一角，就突然黑屏，打出了“剧终”的字幕。
“移交政治部……”林小乐喃喃自语。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那个年代，一旦案件被移交到港英政府的政治部，就意味着它从普通的刑事案件，上升到了“国家安全”层面。相关的档案，都会被列为最高机密，封存在一个他现在绝对不可能接触到的地方。
线索，断了。
但林小乐非但没有感到沮丧，反而兴奋异常。
因为他找到了方向！
“九龙实验电影社”、“光学实验”、“林振邦”、“政治部”。
这几个关键词，构成了一张寻宝图的第一个角。
他拿出手机，假装在查看时间，飞快地对着屏幕上的名单和备注拍了几张照片。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了阅读器，将胶片小心翼翼地装回盒子，放回原位，抹掉了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迹。
他站起身，走到档案库厚重的铁门前，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布满铁丝网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惨白。
但林小乐却仿佛能感觉到，在那看不见的角落里，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刘建明的眼睛，黄志诚的眼睛，还有那些隐藏在历史迷雾中、来自“维度守护者”组织的眼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一手，是来自现代警匪世界的致命杀机。
另一手，是通往祖父与穿越之谜的尘封过往。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这才好玩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游戏难度越高，通关的时候，才越有成就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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