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扇被踹坏的办公室大门，在黎明的第一缕微光中吱呀作响时，夜枭俱乐部喧嚣了一整夜的传奇，终于落下了帷幕。
喧嚣散去，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三个站在权力之巅，却茫然四顾的“新王”。
周星祖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他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地契，翻来覆去地看，仿佛那不是纸，而是金子做的。他一会儿把地契卷成望远镜，眺望窗外还没苏醒的上海，一会儿又把它们摊在桌上，用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这家店铺，可以开个茶餐厅！那间洋房，够我们三个住了吧？林哥，我们是不是可以雇一百个下人，出门坐八抬大轿了？”
相比他的兴奋，林小乐的状态堪称“服务器宕机重启中”。
伏特加的后劲、精神的高度紧绷、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只想就地躺平。他换上了巴甫洛夫的黑色西装，人是精神了，但脸色依旧苍白。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手捏着眉心，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
“周星星同学，请停止你那不切实际的土财主幻想。”林小乐有气无力地吐槽道，“我们现在是成功夺取了敌方水晶，但自家高地还光秃秃的，连个小兵都没有。你现在就想着八抬大轿，下一步是不是就该三宫六院了？咱们这是创业，不是中彩票。”
“创业？”周星祖显然没听懂这个词，但不妨碍他理解林小乐的意思，“林哥，那我们现在该干嘛？”
“第一步，清点家底。”
林小乐强撑着坐起来，将周星祖手里那沓地契拿了过来，一张张铺在红木办公桌上。
丁力送来的这份大礼，确实分量十足。除了夜枭俱乐部本身，还有法租界内的三家店铺、两处公寓，甚至还有一个小型仓库。这些，都是巴甫洛夫过去几年吞并的产业，如今，全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从现在起，我们得有个明确的分工。”林小乐指了指自己，“我，算是咱们这个草台班子的 cEo 兼 cFo，首席执行官加首席财务官。说白了，就是管家婆，负责动脑子、管钱袋子。”
他又指向周星祖：“你，是我们的 coo，首席运营官，兼品牌形象代言人。以后赌桌上的事，场子里的事，都归你管。你就是我们这个新品牌的金字招牌，上海滩未来的赌圣，明白吗？”
“赌圣！”周星祖听到这个头衔，眼睛瞬间亮了，腰杆都挺直了三分，“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最后，林小乐的目光落在了沉默的阿杰身上。
“杰哥，”他的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你是我们的 cSo，首席安全官。我们两个的身家性命，还有我们所有产业的安全，都交给你了。这个职位，责任最重。”
阿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披在了林小乐的身上，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个字都没有，但承诺的分量，却比任何话语都重。
分工明确后，林小乐指着桌上那些地契，开始了他的“商业规划”。
“这些店铺和公寓，暂时不要动。那是我们的固定资产，也是最后的退路。现在，我们的核心业务，就是这家俱乐部。”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夜枭俱乐部”的产权证明上。
“但是，‘夜枭’这个名字，太晦气，而且是俄国人的名字。从今天起，它得改个名字。”林小乐沉吟片刻，脑中闪过无数网文里那些霸气侧漏的帮派名称。
“叫什么好呢？青龙会？太俗。天下第一？太狂。不如……”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就叫‘东风’。东风俱乐部。一来，纪念你周赌圣的成名绝技；二来，东风压倒西风，也算给那些白俄一个下马威；三来，简单好记，朗朗上口。”
“东风！好！这个名字好！”周星祖一拍大腿，“以后谁敢在我的场子里打西风，我直接让他物理意义上‘糊’穿！”
“名字只是第一步，现在我们面临三个核心问题。”林小乐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人。阿杰清空了这里，我们现在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荷官、侍者、安保、账房……全都要重新招募。而且必须是信得过的人。”
“第二，钱。丁力送的是不动产，我们手里真正的启动资金，还在那个铁疙瘩里。”他瞥了一眼墙角的巨大保险柜。
“第三，巴甫洛夫。那个失败者，现在还瘫在大厅里。怎么处理他，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
周星祖挠了挠头：“人好办啊，贴个告示招人就行。至于钱……杰哥，那玩意儿能不能直接炸开？”
阿杰缓缓摇头，吐出四个字：“会烧成灰。”
“那巴甫洛夫呢？”周星祖又问，“要不……找个麻袋，套上头，扔到黄浦江里喂鱼？”
林小乐听得直翻白眼：“周星星同学，我严重怀疑你上辈子是混斧头帮的。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不是杀人犯。杀人是最低级的处理方式，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属于“林军师”的、狡黠的笑容。
“其实，这三个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问题。而解决问题的钥匙，就在那个我们看不起的失败者身上。”
三人走出了办公室，重新回到了那个死寂的大厅。
曾经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赌场，此刻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的酒杯碎片和东倒西歪的椅子。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酒精、雪茄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在轮盘赌桌的旁边，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读心人”巴甫洛夫，像一滩烂泥一样蜷缩在地上。他身上的名贵西装，已经皱得像块抹布，沾满了灰尘和酒渍。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嘴里不停地用俄语喃喃自语，像是在念着什么，又像是在诅咒着什么。
他的精神，已经被林小乐那场疯狂的豪赌，彻底击碎了。
周星祖嫌恶地撇了撇嘴：“林哥，这家伙已经疯了，他能有什么用？”
“疯了？”林小乐轻笑一声，“不，他只是从云端跌落，暂时无法接受现实而已。对于这种极度自负的人来说，摧毁他的骄傲，比杀了他还难受。但同样的，他的骄傲，也是我们唯一可以利用的东西。”
他走到巴甫洛夫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气，缓缓开口。说的，是蹩脚的、现学现卖的英语。
“mr. pavlov, your safe... its a very good work of art.”(巴甫洛夫先生，你的保险柜……真是个不错的艺术品。)
巴甫洛夫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反应。
林小乐继续说道：“可惜，艺术品，终究是用来欣赏的。我们花了半个晚上，也没能打开它。我那个没耐心的表弟，已经准备请开锁师傅来，用最原始的办法，把它钻成一个马蜂窝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巴甫洛夫的表情。
“虽然里面的钱可能会被损坏，但也没关系。毕竟，这间俱乐部，还有外面那些产业，足够我们重新开始了。至于你几十年的心血……大概，会和那些钞票一起，变成一堆漂亮的烟花吧。那一定……很壮观。”
“不……”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生锈的齿轮摩擦的声音，从巴甫洛夫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终于有了反应。他那双灰败的眼睛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混合着愤怒与不甘的火苗。
林小乐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赌对了。
对于巴甫洛夫这种人来说，你可以侮辱他，击败他，但你不能亵渎他引以为傲的“作品”。那个瑞士定制的保险柜，是他财富的象征，更是他智慧与地位的象征。
“你们……这群野蛮人……”巴甫洛夫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恶狠狠地盯着林小乐，“你们……不配……不配碰它！”
“配不配，现在它都是我的了。”林小乐蹲下身，与他对视，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轻蔑，“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尊重艺术。如果你能告诉我打开它的方法，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局。”
“体面的结局？”巴甫洛夫惨笑起来，“什么结局？像周星星说的那样，把我扔进黄浦江吗？”
他竟然听得懂中文。
林小乐并不意外，他耸了耸肩：“不，那太麻烦了。我会给你一笔钱，一张去任何地方的船票。你可以离开上海，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说，然后在这里，亲眼看着你的‘艺术品’，被我们用电钻和炸药，变成一堆废铁。”
这是一个阳谋。
巴甫洛夫死死地盯着林小乐，眼神变幻不定。他看到了林小乐眼中的戏谑，也看到了他身后，阿杰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以及他放在风衣口袋里、随时可能掏出武器的手。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他终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彻底瘫软下去。
“钥匙……在我左脚的鞋跟夹层里。”
“密码……是安娜·卡列尼娜自杀的那个火车站的……站台号、车厢号和座位号。”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半小时后，办公室里。
随着“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扇厚重的、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保险柜门，被缓缓打开了。
周星祖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疯狂的景象。
没有想象中堆积如山的纸币，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一排排，一列列，在办公室的灯光下，闪烁着黄金独有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在金条的旁边，是几箱珠宝首饰，钻石、翡翠、珍珠，琳琅满目。
而在最上层，则放着几个厚厚的账本。
“发……发财了……”周星祖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扑过去，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那些冰冷而坚硬的金条，“林哥！我们这下真的发财了！”
林小乐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去看那些金条，而是径直拿起了那几本账本。
“黄金和珠宝，是死的。”他一边翻阅着账本，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些东西，才是活的。”
账本里，用俄文和中文，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巴甫洛夫这些年来所有的生意往来。
其中，不仅仅是赌场的流水，更重要的，是大量的、见不得光的交易记录。
——法租界某位法国警司，收受了他多少贿赂，帮他摆平了多少麻烦。
——公共租界某位英国商人，通过他的赌场，洗了多少黑钱。
——某个华人帮派的大佬，在他这里欠下了多少无法偿还的赌债，被迫抵押了多少地盘。
……
每一笔，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这哪里是账本，这分明是一本足以在上海滩掀起惊涛骇浪的“黑名单”！
“我明白了……”林小乐的眼睛越来越亮，“我终于明白，丁力为什么对巴甫洛夫这么忌惮，又为什么这么乐于看到我们把他干掉了。”
巴甫洛夫的存在，就像一颗扎在上海滩心脏里的毒钉。他不仅在经济上掠夺财富，更通过这些肮脏的交易，腐蚀和控制着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丁力作为本土势力的代表，想要一统江湖，就必须拔掉这颗钉子。
而现在，这颗毒钉被拔掉了，连带着他所有的“毒液”——这些账本，都落入了林小乐的手中。
“周星星，把金条和珠宝清点一下，锁回保险柜。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
“阿杰，你亲自去处理巴甫洛夫。给他一根金条，把他送上最早一班去香港的船。告诉他，如果他敢回来，或者敢多说一句话，这些账本的复印件，会出现在上海所有报社的编辑桌上。”
林小乐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他的大脑，在巨大的财富和信息的刺激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他拿起一张空白的纸，用一支钢笔，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大字。
“东风俱乐部，招聘启事”
“待遇从优，薪资面议。有赌场工作经验者优先，被白俄赌场无故辞退、或与其有经济纠纷者，优先录用。”
“另，诚招账房先生一名，要求精通中、英、法、俄四国语言，熟悉法租界及公共租界商业法规，有相关从业经验者，带‘投名状’面谈。”
写完，他将这张“招聘启事”递给周星祖。
“拿去，贴到俱乐部大门口。就现在。”
周星祖看着这张风格古怪的招聘启事，有些不解：“林哥，这‘投名状’是什么意思？”
林小乐微微一笑，指了指桌上那几本黑账。
“丁力送了我们地盘，巴甫洛夫送了我们钱和信息。现在，轮到这座城市里那些渴望改变命运的人，送我们‘人才’了。”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繁华与罪恶交织的十里洋场，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
“明天，丁力会来。我希望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空荡荡的赌场和三个光杆司令。”
“而是一个崭新的、兵强马壮的、足以与他平起平坐的……新势力。”
一张薄薄的招聘启事，贴在了“夜枭俱乐部”那紧闭的大门上，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注意到了这张奇怪的纸，以及上面那个崭新而霸道的名字——东风。
上海滩的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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