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如果说刚才林小乐那番“科学赏荷”只是让众人震惊和错愕,那么此刻宁王点名对穿肠,则瞬间将空气中的每一丝水分都凝结成了冰。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在林小乐和对穿肠之间来回扫射。一个是冉冉升起、路数诡异的“歪才”,另一个是成名已久、却因他而当众吐血的“对王之王”。这两人之间的对决,可比什么赏花作诗刺激多了。
对穿肠缓缓站起身。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的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淬炼过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毒与仇恨。他先是对着宁王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地说道:“回王爷,这位华胜公子的才学,确实……‘惊世骇俗’。”
他刻意加重了“惊世骇俗”四个字,其中的嘲讽与不屑,毫不掩饰。
“不过,”对穿肠话锋一转,死死地盯住林小ole,“诗词歌赋,或许华胜公子有自己‘科学’的见解。但在下不才,平生只在‘对联’一道上略有钻研。那日在华府,在下身体不适,未能与华胜公子尽兴切磋,实乃平生憾事。今日有幸在王爷面前,恳请王爷恩准,让在下与华胜公子,再对上一联,以全当日之憾,也让在下……心服口服!”
来了!图穷匕见!
唐伯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知道,今天的对穿肠,是有备而来,必然准备了最刁钻、最恶毒的对子,誓要一雪前耻。
宁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看看,这个满嘴“纳米结构”的年轻人,在面对最传统、最纯粹的文字陷阱时,是否还能创造奇迹。
“准。”宁王言简意赅。
“谢王爷!”对穿肠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仿佛已经看到了林小ole被他按在地上摩擦的惨状。
他转向林小乐,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他精心准备的上联:
“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
“嘶——”
上联一出,满座宾客,尤其是那些文人墨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好一个恶毒的对子!
这个对联,从“一”到“十”的数字全部嵌在其中,浑然天成。更歹毒的是它的内容,它明着是在说乡下有几个不学无术的教书先生,胆大包天;暗地里,却是在指着林小乐和唐伯虎的鼻子骂!
“一乡二里”——暗指他们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三夫子”——华府有华太师,加上华安、华胜,正好三人。
“不识四书五经六义”——骂他们不学无术,只会旁门左道。
“竟敢教七八九子”——“教子”谐音“骄子”,讽刺他们竟敢自称天之骄子。
“十分大胆”——这是最后的图穷匕见,直接斥责他们狂妄无知!
这不仅仅是一个对联,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语言牢笼。无论你怎么对下联,只要你对上了,就等于默认了上联的侮辱。你对得越工整,就越显得你承认自己“十分大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小乐身上,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期待。
就连一直稳如泰山的华太师,眉头也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唐伯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在不落入圈套的前提下,完美回击的下联。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林小乐,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甚至还有闲工夫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哦,就这?”他放下酒杯,掏了掏耳朵,一脸“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对穿肠被他这轻蔑的态度气得差点当场发作,怒道:“怎么?华胜公子是对不出了吗?若是对不出,现在认输,也还来得及!”
“不不不,”林小乐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道,“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对先生,你这个上联,从逻辑上讲,有很大的漏洞啊。”
“一派胡言!”对穿肠喝道,“此联对仗工整,寓意深刻,何来漏洞!”
“你看啊,”林小乐伸出手指,开始了他的“抬杠式”分析,“你说‘一乡二里’,这就不严谨了。古代的‘里’,有二十五家为一里的说法,也有百户为一里的说法。你这‘二里’,到底是五十户,还是两百户?人口基数不明确,怎么能确定‘三夫子’的师生配比是否合理?这是‘统计学’上的不严谨。”
“你!”对穿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统计学是什么鬼东西?
“再说,‘不识四书五经六义’,这个指控就更严重了。”林小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是诽谤!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三位老师不识经典?你做过尽职调查吗?你看过他们的教学大纲和课程设计吗?你有学生反馈的KpI考核数据吗?没有证据就下结论,这是‘法律意识’的淡薄!”
KpI?教学大纲?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个华胜说的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了。
“最后,‘竟敢教七八九子’,这就更离谱了!”林小乐痛心疾首地说道,“什么叫‘竟敢’?普及义务教育,有教无类,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大胆’?你这是在阻碍基层教育事业的发展,你这是与国策对着干!你的思想很有问题啊,对先生!”
“噗——”
这一次,唐伯虎是真的没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脸憋得通红。他看着林小ole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用一套闻所未闻的歪理把一个经典的对联批驳得体无完肤,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对穿肠更是被这套组合拳打懵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冲向敌人,结果对方不按套路出牌,不跟你拼刀剑,反而掏出一堆图表和数据,开始分析你铠甲的空气动力学设计不合理……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降维打击般的羞辱!
“你……你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对穿肠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小乐,“有本事,你就对出下联!对不出,你就是浪得虚名!”
“对就对嘛,那么激动干什么。”林小乐撇了撇嘴,仿佛刚才的“抬杠”只是开胃小菜。
他站直了身体,环视全场,目光在宁王、华太师、以及那些或期待或讥讽的脸上扫过。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与刚才的戏谑截然不同的,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念出了他的下联。
“十室九空凑八两银,难买七米六布五匹,还想骗四三二文,一等无耻!”
下联一出,整个揽月台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对穿肠的上联是一把淬毒的匕首,阴险而恶毒;那么林小乐的下联,就是一柄开山裂石的巨斧,霸道而惨烈!
同样是从“十”倒数到“一”,同样是数字的完美镶嵌。
但内容,却描绘出了一幅令人心惊胆战的凄惨画卷!
十户人家,九户都空了!剩下的一户,砸锅卖铁才凑出八两银子。这点钱,买不了七斗米,也买不了六尺布,更扯不起五匹绸。可即便是在这种民生凋敝、百姓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想从他们身上,再骗走仅剩的四文、三文、两文钱!
这是何等的悲凉!何等的绝望!
而最后那四个字——“一等无耻”!
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对穿肠的脸上,更抽在了每一个在场的达官显贵的脸上!
上联骂的是“大胆”,是文人间的意气之争。
下联骂的是“无耻”,是血淋淋的现实控诉!
格局、境界、杀伤力,判若云泥!
对穿肠呆住了。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林小乐。他引以为傲的文字游戏,在对方这幅人间炼狱般的图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一个对联击败了,而是被千万个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百姓的血泪,给彻底淹没了。
“你……你……”他指着林小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什么?”林小乐冷冷地看着他,“对先生,我的下联,对得可还工整?”
“哇——”
对穿肠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冲击,眼前一黑,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这一次,他连“对王之王”的架子都保不住了,像一条死狗一样,被左右的下人手忙脚乱地拖了下去。
全场依旧死寂。
所有人都被那个下联的惨烈和那句“一等无耻”的诛心之言,震得魂不附体。一些官员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宁王的表情。
高台之上,宁王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他没有看被拖下去的对穿肠,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如刀的眼神,凝视着林小乐。那眼神中,有惊讶,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冰冷与探究。
他本以为自己钓到了一条有趣的鱼,却没想到,这是一条会咬人的鲨鱼!
“好一个‘一等无耻’!”
良久,宁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华胜,你这下联,对得很好。非常好。”他慢慢地鼓起掌来,掌声在寂静的水榭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你的才华,远不止于‘格物致知’。你这支笔,这副口舌,是杀人的刀。”宁王站起身,缓缓走到林小乐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本王,很喜欢。”
林小乐心中警铃狂响,头皮一阵发麻。他知道,自己彻底玩脱了。
“诗会到此结束。”宁王突然提高了声音,对着众人说道,“诸位可以散了。华太师,也请回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小乐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容置喙的弧度。
“至于华胜,你留下。本王有些‘格物致知’的私事,想单独向你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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