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厚重的铜锁在门外落下，发出一声沉闷而绝望的回响，彻底隔绝了观星阁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林小乐站在阁楼顶层空旷的房间中央，听着门外黑鹰卫那整齐划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久久不散。
他被软禁了。
而且是被软禁在一个安保级别堪比现代最高级别监狱的“VIp单间”里。
“行吧，这办公环境还不错。”林小乐环顾四周，开启了苦中作乐的吐槽模式，“独栋阁楼，顶层复式，视野开阔，安保团队24小时待命。除了没网没电没外卖，妥妥的千万级豪宅待遇。宁王这hR当得可以啊，上来就给新员工画这么大的饼，还提供宿舍，就是这入职合同霸道了点，属于卖身契级别的。”
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窗户的缝隙。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宁王府的夜景，灯火点点，巡逻的护卫如同棋子般在固定的路线上移动，构成一张疏而不漏的天罗地网。
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跑？我为什么要跑？”林小ole心中冷笑，“我这叫‘潜伏式项目攻坚’。哥们儿现在是宁王重金聘请的首席技术官（cto），专门负责破解核心机密。只要我这个项目的交付周期拉得足够长，我就是这里最安全的仔。”
他关上窗户，将注意力转回房间中央的紫檀木桌案上。
那里，放着他此行的目标，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百鸟朝凤图》的核心残卷，以及那瓶决定成败的神秘药水。
林小乐没有立刻上手。他深知，在宁王这种多疑的枭雄手下做事，表现得越是急功近利，死得就越快。你必须让他觉得，你正在做的事情，是一项无比复杂、无比精密、超越他认知范畴的伟大工程。
他首先拿起那个小巧的琉璃瓶。
瓶身光滑，质地纯净，在烛光下折射出幽微的光。透过透明的瓶壁，可以看到里面装着大半瓶无色透明的液体。他拔开瓶塞，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柑橘混合着某种植物根茎的特殊清香，钻入鼻腔。
就是这个味道！和他在华夫人厨房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成分不明的化学试剂啊……”林小ole喃喃自语，“这玩意儿，在现代叫‘显影剂’，专门用来和特定的‘隐形墨水’发生化学反应的。看样子，唐伯虎的祖上，还是个化学家。”
他放下药水瓶，目光落在那幅画卷上。
画卷已经完全展开，约莫三尺长，两尺宽。画纸是一种质地极佳的宣纸，历经岁月，边缘已微微泛黄，却丝毫不见残破。画的正中，便是一只占据了三分之二画面的凤凰。
那凤凰画得神韵十足，凤眼微阖，似在假寐，又似在洞察万物；羽翼层层叠叠，每一片羽毛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色彩由内而外，从金黄渐变为朱红，再到尾羽的五彩斑斓，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而起，引颈长鸣。
整幅画，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与灵性。
“啧啧，艺术品啊。”林小乐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就这画工，放我们那儿，拍卖会上不得拍出九位数？宁王为了个虚无缥缈的宝藏，就想用化学药水毁了它，真是个没文化的土财主。”
赞叹归赞叹，正事不能忘。他凑近了，像个鉴宝专家一样，寸寸审视着画面。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从凤凰的眼神，到凤爪的鳞片，再到背景中缭绕的祥云。
很快，他发现了一个疑点。
在凤凰右翼下方，一片不太起眼的朱红色羽毛上，有一处极细微的、几乎与纸张本色融为一体的印记。那印记很小，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形状像一滴水珠。如果不是林小乐看得够仔细，加上烛光的角度恰到好处，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是……水印？”林小乐心头一动，“不对，宣纸的水印不长这样。这更像是……一个标记。”
他想起了宁王的话：“本王的人，想尽了办法，也只能从画上剥离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边角料。”
“边角料……”林小乐的目光再次扫过整幅画，“有了！”
他明白了。这幅画的秘密，很可能不是一整张地图，而是被分割开来，隐藏在画中不同的“区域”里。而那些所谓的“边角料”，恐怕就是宁王的人在胡乱尝试中，毁掉的一部分“信息区块”。这个水滴标记，很可能就是解开谜题的“起始点”！
“看来宁王手下那帮人，属于暴力破解，没找到正确的操作手册。”林小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找到了切入点，他心里顿时有了底。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必须把戏做足，把自己的“专业性”和“不可替代性”彻底焊死在宁王的心里。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外高声喊道：“来人！我要见王爷！有要事禀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门外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林小乐撇了撇嘴：“哟呵，还玩高冷是吧？行，你不理我，我就给你搞点动静。”
他走到桌案前，拿起那瓶珍贵无比的药水，做出一个要直接往画上倾倒的姿势，同时大喊：“王爷再不派人来，我就只能按我的方法试了啊！这画要是毁了，可不关我的事！一、二……”
他还没数到“三”，门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铜锁被打开。
之前在宁王书房里见到的那位黑鹰卫统领，面色铁青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黑鹰卫，手都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如刀，死死地盯着林小乐手里的药水瓶。
“华胜先生！你这是做什么！”统领的声音又冷又硬。
“我做什么？我当然是在工作啊。”林小乐一脸无辜地晃了晃瓶子，“王爷把我关在这儿，不就是为了破解这画的秘密吗？我这不正准备开始第一步‘溶液浸泡实验’嘛。你们来得正好，帮我记录一下实验数据。”
“胡闹！”统领怒喝一声，“此画与药水何等珍贵，岂容你如此儿戏！王爷有令，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准你擅动分毫！”
“没把握？”林小乐笑了，他放下药水瓶，双手抱在胸前，施施然地走到那位统领面前，用一种“你在教我做事”的眼神看着他，说道，“这位将军，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格物致知’，也就是我们这一行的‘科学研究’，从来就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是通过一次次的实验，收集数据，分析变量，排除错误选项，最终才能无限逼近真相。懂吗？这叫‘试错法’，是科学的基本原则。”
统领被他这套闻所未闻的理论说得一愣。
林小乐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输出：“我一个人，两只手，一个脑子。你们就给我一瓶成分不明的药水，一幅结构复杂的画，然后把我锁在这儿，就像让我赤手空拳去斗一头老虎，还问我有没有把握？将军，你觉得这合理吗？”
统领的眉头紧紧皱起，显然无法反驳这种逻辑。
“所以，”林小乐话锋一转，开始了他的真正目的，“我需要工具！我需要设备！我需要一个符合‘科研标准’的实验环境！否则，别说破解秘密了，我连这瓶药水的基本物理性质都分析不出来！”
“你需要……什么工具？”统领迟疑地问道。
“拿纸笔来，我给你列个清单。”林小乐毫不客气地说道。
一名黑鹰卫很快取来了纸笔。林小乐大喇喇地坐下，拿起毛笔，思索片刻，便开始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他写的字歪歪扭扭，比唐伯虎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清单上的内容，却让那位统令看得眼角直抽。
“《‘百鸟朝凤图’项目初期物料申请清单》”
“一、分析设备：
1. 高倍率透光晶体一组（即成色最好、打磨最精细的水晶或琉璃，用于微观结构观测）。
2. 精密天平一台（需能称量至‘钱’以下的单位，用于物质配比）。
3. 标准量具一套（陶制或琉璃制，需有精确刻度，用于溶液计量）。
4. 计时装置两台（沙漏或水钟，需校准，用于反应时间控制）。”
“二、实验耗材：
1. 木炭十斤（需无烟的上等银骨炭，用于提供稳定热源）。
2. 纯净水三桶（分别取自井水、河水、雨水，用于对比测试溶液的酸碱度差异）。
3. 干净的全新丝绸、棉布各十尺（用于过滤及擦拭）。
4. 银针、铜针、铁针各十支（用于测试溶液的腐蚀性与金属性反应）。
5. 另需新鲜鸡蛋五个，蜂蜜半斤，食醋一斤，食盐一斤……（用于制作‘对照组’和‘缓冲溶液’）。”
“三、环境要求：
1. 每日三餐，需准时送达，菜品要求两荤两素一汤，保证营养均衡，以维持实验人员最佳精神状态。
2. 单独的洗漱用品及换洗衣物一套，保持个人卫生，防止外部污染物干扰实验。
3. 夜间照明需提供足够的高品质蜡烛，确保光线充足稳定。”
“四、人力资源：
1. 需要一名助手，无需才学，但求手脚麻利，听话，专门负责记录实验数据与操作流程。暂由门外护卫兼任即可。”
写完最后一笔，林小乐吹了吹墨迹，将清单递给已经目瞪口呆的统领，理直气壮地说道：“这只是第一阶段的物料。先把这些给我备齐了，我才能开始进行‘药水成分分析’和‘画纸材质鉴定’。等有了初步数据，我才能设计下一步的‘显影方案’。整个项目周期，我初步估计，至少需要七天。如果中间出现意外，可能还会延长。”
统领接过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感觉手心沉甸甸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只觉得头晕脑胀。什么“微观结构”，什么“酸碱度”，什么“对照组”，这些词汇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但他看懂了林小乐那副“没有这些东西我就罢工”的嚣张态度。
他也看懂了林小乐那副“我是专业的，你们别瞎指挥”的强大自信。
“你……”统领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骂他？他说的似乎有理有据。打他？王爷还指着他破解秘密。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此等候。此事，我需亲自禀报王爷。”
说完，他拿着那张清单，黑着脸，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小乐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搞定！向上管理第一步，先声夺人，建立专业壁垒，把项目的主导权和解释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他知道，宁王看到这份清单，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更加相信他的“专业性”。一个骗子，是编不出如此详尽、如此逻辑自洽的“科研需求”的。宁王会认为，这才是“格物致知”该有的样子！
这样一来，他不仅能改善自己的“坐牢”环境，还能名正言顺地拖延时间，为自己和外面的唐伯虎争取到更多的操作空间。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了。
林小乐一点也不着急。他甚至开始在房间里打起了太极拳，那是他为了应付公司体检，跟着公园大爷学的三脚猫功夫，此刻正好用来放松身心。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来的不止是那位统领，还跟来了几个王府的下人，他们手里捧着托盘，上面赫然摆放着水晶、天平、沙漏等各种他清单上要求的东西。虽然有些东西看上去略显粗糙，但显然，宁王已经尽力满足了他的要求。
那位统领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他将一本空白的册子和一支笔扔在桌上，冷冷地说道：“王爷准了你的要求。这些是你要的东西。从现在起，你的一举一动，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详细记录在这本册子上，每日呈报。我的两名手下，会轮流担任你的‘助手’，在门外听候差遣。”
他顿了顿，补充道：“王爷还让我给你带句话——他只给你七天时间。七天后，他要看到结果。否则，后果自负。”
“没问题。”林小乐笑眯眯地拿起那颗打磨得颇为光滑的水晶，对着烛光照了照，“请转告王爷，专业的团队，就该有专业的效率。合作愉快。”
看着林小乐那副仿佛拿到了新玩具般兴奋的模样，统领的眼角又是一阵狂跳。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他更不知道，林小乐此刻心中想的是：
“七天？足够了。不但足够我把这画的秘密研究透，还足够我给你家王爷，准备一份天大的‘惊喜’了。”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更深了。而在京城的另一端，华府之内，想必唐伯虎和华太师，也正为他而彻夜难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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