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明朗月光下。
檐角挂着六角宫灯，灯纱上绘了梅枝，栩栩如生，鎏金的灯座随风摆动，平添了几分雅致。
伺候的宫女们举着宫灯站在皇帝和德妃两旁，将他们二人的身影簇在一处，瞧着倒有那么几分夫妻和睦的假象。
傅琳跟在后面，听着德妃轻声细语，时不时的发出少女般银铃的笑声。
皇帝倒是没怎么说话，只是附和着德妃。
不多久，赏完月夜下的红梅，德妃拉着皇帝回了寝宫，她的一言一行，相较于皇后贵妃，要轻浮许多。
像扯着皇帝的袖子将他往屋子里带这样的事，皇后是做不出来的。
若是被瞧见了，只会被说是狐媚手段。
傅琳眼观鼻鼻观心，瞧着寝宫的门被打开，屋子里伺候的宫女熄了灯，一一退出来。
刚掩上。
屋外传来窸窸窣窣地说话声，不多时敬事房的太监从院外走进来，低声禀告：“启禀万岁，宫外来了名解刀侍卫，言有北地急报，事关边军调度，需即刻呈奏，不敢耽搁”
傅琳了然，心道皇帝果然不会留宿，什么北地急报，都是幌子！
不多时，德妃伺候着皇帝出了门，临走时，还将皇帝的披风系好，十分不舍的看着他。
皇帝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又让傅琳明早从他库中取几样珍宝赏给德妃。
这一遭离开后，便没再踏入内宫半步。
傅琳跟着皇帝回了乾清宫的会客厅，哪里见了什么解刀侍卫，屋子里就皇帝太监两人。
傅琳凑上去给皇上斟茶，这就听见头顶上传来皇帝沉稳的声音：“此番去了永安宫，你都瞧出什么来了？”
“瞧出德妃财大气粗”
萧霖川嘴角上扬，带着几分赞许：“那你可知，为何朕不罚她反而要赏她”
傅琳心说：因为你善！
但面上不敢嘲笑他，只认真分析自己猜想出的结果：“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奴才这边刚替皇后打压了太后的人，皇上若是立刻将德妃娘娘处决了，便叫皇后引起怀疑”
萧霖川盯着小太监低垂的脑袋，这几日降温，小太监穿了棉衣在里头，倒是不显得那么消瘦了。
“朕若是在朝堂之上有绝对的话语权，又何须要忍着这口气呢。只怕你们这些奴才，私下里也会笑话朕”
傅琳听了此言，登时跪倒，唏嘘着说道：“皇上说的哪里话！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谁敢笑话您呐！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
萧霖川这一类的话听的多了，只冷哼一声，继续道：“皇后如今必然已经将此事告知了母族，不超过三日，她便会亲手处置掉德妃，再重新换上一位苏家的女子进宫”
傅琳此时不敢在内心里胡思乱想，怕被皇帝瞧出来，只谨慎的问道：“德妃的母族苏家…是皇商吗？”
“苏家乃是连寻常勋贵世家都不敢招惹的皇商，不但手握从江南到番邦的商路。还掌控着西北军的军需补给，纵横全国的两道大江上的水运路线都掌握在苏家手中。盐场的采办权也在他们之手”
皇帝这一句话，惊得傅琳满脑子都在放鞭炮。
什么？苏家…这么牛？她学历史的时候，自古盐场都是要掌握在朝廷手中的，这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更何况人家还有水运路线…
忽的，傅琳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来。
方才在餐桌上，德妃给皇帝尝了一道爆炒鱿鱼，那鱿鱼是新鲜的，之前从未在皇帝的餐食里出现过。
连皇帝都吃不到的东西，德妃却有…
定然也是她家里给她送来的，海货送到宫中太远，寻常吃不到新鲜的。一般都是汤里带点炮制过的鱿鱼干，哪里吃得到如此口感的鱿鱼？
怪不得，原来她家里掌握了两条江河的水运权，那送点新鲜的来倒也说的过去。
说道皇商，傅琳又想起另一件事。
上次皇帝装病之前，是不是说，他让王传贵南下寻富商，以皇商名额的由头来筹换物资。
她偷偷看了一眼皇帝。
殿内点了两盏长明灯，烛火轻轻跳动，光印照在皇帝的脸上，将他平日里冷峻的脸印照的柔和了几分。
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抿紧。
眉间的威压使得人们时常不敢直视他。
如果她大胆一点猜想的话，上一次朝堂之上，那么多人反对他，兴许是有些人瞧出皇帝的动作了。
皇帝想借着这次北地的救援，重新选拔几个皇商出来，以平衡压制苏家的独大。
皇帝此事做的谨慎，一来很快就要到新年，苏家要为宫中一应用度采买，还要趁着新年前去番邦运最后一次货物。
二来他此次动作并不大，只是分出去一点不太重要的用品给予江南的富商，这点油水苏家不太会计较。
此事便犹如蚂蚁运食，一点点的，不引起注意。
说回德妃的事。
皇帝早猜出皇后不会坐视不管，否则只要被皇帝抓了把柄，还能以皇后管理后宫不善，闹出此等有辱皇家的事，来夺走皇后掌管后宫的权力。
如今只要苏家回了消息，选好新的人选，便能将德妃找个由头处死。既不会让此事流传出去，又能将德妃处置了，还能和苏家绑得更紧。
也算是一手遮天了。
皇帝原本只旁观便可，都无需脏了自己的手。
但他偏偏亲自下场，拿自己做诱饵，入了深不可见的湖水中，要搅浑这局面。
傅琳觉得，以皇帝的腹黑程度，必然是要让鹬蚌相争。
苏家若是与清河崔氏闹翻了…
那……
萧霖川看出小太监在深思，也不打扰他，只静静地看着烛火。
不多时，门被叩响，有小太监轻声道：“皇上，夜深了”
傅琳这才回过神来，赶忙道：“皇上，该回寝宫了”
这议事到深夜的戏落幕了，便让德妃也知晓，皇帝是真的对赵答应死亡的真相毫不知情，否则也不会翻她的牌子。
萧霖川无论何时都挺直脊梁，看得傅琳都替他累，作为一个社畜，她以为最快乐的姿势就是瘫软在沙发里。
吹灭外间多余的长明灯后，屋子里暗了下来，傅琳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照旧是睡在偏殿，茶几上还放着一份冰冷的饭。
守夜的小太监禀他：“这是小林子之前从御膳房给您拿的，说是您晚膳还没用”
傅琳十分感动，小林子是她跟着皇帝之后，周掌事专门安排照顾她的小太监。
周掌事说原本她五品是不能配跟班的，但考虑到她做的是二品的活计，破格给她挑了一个。等她升到二品，还能再加一个。
这个小林子是她病好后才送来的，每日主要事务就是给她拿饭，还饭盒，以及跑跑腿。
其实只要傅琳发话，这小太监还能住到她的小院子里，替她打扫卫生洗衣服。
但此事风险太大，她肯定不干，于是每天只叫他做些跑腿的事。
那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羡慕死傅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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