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日头毒辣,河边成了镇上小娃们最爱去的去处。
几个半大孩子脱得精光跳进河里,扑腾起老高的水花,惊得岸边水鸟扑棱棱飞走了。
南灵独自坐在远处一棵老柳树的荫凉里,垂下的枝条像道绿帐子,把她跟那边的喧闹隔了开来。
她的目光没放在那些玩水的孩子身上,而是透过晃荡的水面,看着水下那些被水草缠住的、暗淡的魂儿。
这些在她眼里,是这条河沉默又伤心的一部分。
意外来得突然。
那个叫狗儿的娃,平日里虎头虎脑的,一脚踩到河底滑溜溜的石头,身子一歪,惊叫着跌进了河水突然变深的地方。
他胡乱挥着手臂,脑袋在水面冒了几下,呛水声被河水盖了过去,随后就像块石头沉了下去,只剩几圈波纹散开。
岸上的孩子们都吓傻了,尖叫着、哭喊着炸开了锅,随即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四散跑开,带着哭音去喊大人。
南灵站起身,柳条扫过她的肩。
她走到河边,平静地望着狗儿沉下去的地方。
在她看来,水下那团原本活蹦乱跳、代表狗儿的“活人气”,正像被水浇湿的火苗般飞快暗下去、晃动着。
同时,一个淡淡的、样子跟狗儿一模一样的魂儿,正带着极大的痛苦和害怕,使劲挣扎着,从那具渐渐没了动静的身子里往外脱。
那魂儿的脸上满是溺水人的惊恐和对阳间的舍不得,它朝着岸边徒劳地伸着手,却挣不脱河水的拉扯和死神的牵引。
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叫喊由远及近。
大人们听到信儿赶来了,跑在最前头的就是狗儿的娘王婶。
她一眼看见那片恢复了平静的河面,腿一软,瘫坐在泥地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的儿啊——!”
几个壮实汉子顾不上脱衣裳,扑通扑通跳下水,在水里着急地摸索。
哭喊声、催促声、水花声、沉重的喘气声……河边乱成了一团。
就在这片乱哄哄的哭喊声中,南灵瘦小的身影穿过惊慌的人群,走到瘫在地上捶胸顿足的王婶面前。
微微低下头,用她那种特有的、平平的、冰冷的腔调,说着她看见的“情形”:
“他还在水里。他的‘魂儿’站在水边上,很怕。”
霎时间,像是有人把时辰给定住了。
空气凝住了,只剩河水自个儿哗哗流着,这会儿听着格外刺耳。
一股比河水更深、更冷的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脊梁骨悄悄爬了上来。
这娃……在说啥?魂儿?
王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被猛地掐断了。
她一下子瞪圆了眼,眼珠子因为极度的害怕和惊愕往外凸着,死死盯住南灵,仿佛瞧见的不是邻家女娃,而是从河底爬上来的索命水鬼。
四周乡邻的吵闹、议论、叹气也一下子全没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像被钉在了原地。
无数道目光,惊疑、打量、甚至带着骇然,齐刷刷落在南灵平静的小脸上。
空气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你胡吣什么?”
王婶的声音尖得变了调,带着压不住的颤抖,她本能地抗拒着那句话里的不吉利。
南灵对这突然凝固的气氛和无数道扎人的目光毫无觉察,或者说,她压根不在意。
她又抬手指向河面某个看着空荡荡的位置,那儿只有河水微微打着旋。
她的声气还是那么平,清楚地又重复了一遍,还添了句:
“他的魂儿,在那儿。颜色很淡,快要走了。”
这冷静得近乎残忍的“话”,彻底扯断了王婶心里绷紧的弦。
“邪祟!你是邪祟!”
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像是被火烫了似的,手脚并用地往后连爬带滚,泥水弄脏了衣裳也全然不顾。
她伸出一根抖个不停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南灵,脸上没了半点血色,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她能看见……她能看见鬼!她是邪祟!”
就在这混乱和指责到了顶的时候,下水摸寻的一个汉子终于累得没了力气,把狗儿软塌塌的小身子拖上了岸。
人群里响起一阵压着的惊呼和抽泣。
有人立刻围上去,手忙脚乱地施救,按胸口,拍后背,但瞧着都是白费劲。
孩子双眼紧闭,嘴唇青紫,已经没了气息。
众人的目光,此刻复杂地在南灵和河滩上那具小尸首之间来回挪。
害怕、厌弃、不敢相信,还有那深埋在骨子里的迷信带来的哆嗦。
南灵那句“魂儿快要走了”,在这会儿,不再像是一句没头没脑的疯话,倒像是冰冷的死信,一句咒语。
她不仅瞧见了死,她还平平静静地说了魂儿的离去。
在这些淳朴(甚至有些蒙昧)的乡亲看来,比死本身更吓人。
河边,只剩下王婶崩溃的嚎哭、人们压着的啜泣,还有对南灵这个“怪胎”飞快蔓延开的、无声的排斥和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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