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骤然阴沉下来。
北忘抬头望去,只见乌云自天边翻涌而来,转眼间便遮蔽了整片天空。
远处传来隐隐雷声,山风变得急促,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风中已能感到明显的湿意。
“要下大雨了。”他眉头微皱,望向身旁的南灵,“这荒山野岭无处避雨,你背上的伤……”
话未说完,但关切之意已尽在不言中。
南灵亦抬眼观天,淡淡道:“云气厚重,雨势将至。需寻干燥处暂避。”
两人加快脚步,在山道间疾行。
风愈刮愈急,吹得道旁树木哗哗作响。电光忽闪,雷声渐近,豆大的雨点开始零星砸落。
“快走!”北忘虚扶南灵手臂,引着她朝前方山坳处奔去。
雨点渐密,打在树叶岩石上噼啪作响。
转过一处弯道,忽见山坳间露出一角飞檐。近前一看,是座荒废的义庄。
青砖院墙多处坍塌,黑漆木门歪斜欲坠,门楣上“义庄”二字已模糊难辨。
推门而入,霉腐气息扑面而来。数具棺木静静停放在阴影中,梁间偶有窸窣声响。
北忘环视四周,见墙角尚有一片干燥之地,便解下外衫铺在地上,又取树枝拂去蛛网尘埃。
“暂且在此避雨。”他望向门外渐密的雨丝,稍稍松了口气。
南灵站在门边,目光扫过棺木上褪色的符箓。
她缓步走近,指尖轻触地上尚带体温的外衫,终是静静落座。
正当北忘欲生火取暖时,耳尖微动,隐约听见风雨声中夹杂着细微啜泣。
他神色一凛,示意南灵稍待,循声向偏殿走去。
借着门外电光,只见角落蜷缩着三个衣衫褴褛的孩童。
最大的女孩约七八岁,正用身子护着两个更小的孩子。
她双颊赤红,呼吸急促,在湿冷中瑟瑟发抖。最小的男孩咬着嘴唇,眼中满是惊惶。
北忘快步上前,伸手探向女童额间,触手一片滚烫。
“这高热来得凶险!”他立即解下青布外袍将女童裹紧,又朝另两个孩子温声道:“莫怕,这边干燥些。”见男童仍怯怯不敢近前,便从行囊取出半块麦饼,细心掰作三份递去。
最大的女孩强撑着要行礼,被他轻轻按住:“不必多礼,好生歇着便是。”
南静立门边,眸中流光微转。
在她看来,这三具幼小躯体已是将死之身,北忘此刻最该做的是调息养伤,而非将精力耗费在无关之人身上。
思索间,北忘已利落地清出干燥角落,将孩子们安置妥当。
见女孩寒战不止,他毫不犹豫取出仅存的半囊烈酒,蘸湿布巾为其擦拭四肢。
这般细致周到,与平日持铃镇煞的凛然姿态判若两人。
南灵凝视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背,又见那男童渐渐放松下来,抱着北忘的胳膊沉沉睡去。
她默然片刻,终是缓步上前,将腰间一枚温玉解下,置于女童枕边。
“此玉性温,可安神魂。”声线依旧清冷,却见北忘抬首望来,眼底有微光闪动。
檐外雨声潺潺,义庄内烛火摇曳,竟莫名生出几分暖意。
北忘细心照料着三个孩子,将最后一点干粮分给他们。
小女孩高热稍退,倚在墙边轻声问:“道长是神仙吗?”
“不过是赶路人罢了。”北忘温声答道,替她拢了拢衣襟。
南灵静坐一旁,看着北忘将水囊递到每个孩子手中,看着他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图哄最小的男孩开心,看着他将最后一件干燥衣物让给孩子们当被褥。
“你为何要救他们?”她终是忍不住问。
北忘正用布巾蘸水擦拭女孩额头的汗珠,头也不抬:“见人危难,岂能坐视不理?”
“可是你的伤……”
“皮肉之伤,不碍事。”他抬眼看向南灵,目光温和,“倒是你,背上的伤可还疼?”
南灵怔了怔,下意识按向自己心口:“这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雨势渐小,天色却已完全暗下。
北忘在义庄角落生起一小堆火,将孩子们安置在火堆旁。
最小的男孩蜷在他身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道长哥哥,”女孩轻声问,“阿爹阿娘说,人死了会去很远的地方,是真的吗?”
北忘添了根柴火,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是去该去的地方。就像树叶落了,化作春泥,来年又滋养新芽。”
“那……我们也会死吗?”男孩怯生生地问。
“万物有生有灭,这是天地常理。”北忘摸摸他的头,“但只要活着的时候,心里装着阳光,便不负来这人世走一遭。”
南灵静静听着,忽然开口:“阳光是什么感觉?”
孩子们都愣住了。
北忘望向她空洞的眸子,轻声道:“就像此刻的火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又像春日里第一缕晨风,轻轻拂过脸庞。还像……有人对你真心微笑时,心里泛起的那点温热。”
女孩挣扎着坐起,小手握住南灵冰凉的手指:“姐姐,我教你认阳光好不好?早上的太阳是金色的,照在露珠上会闪闪发亮。中午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人想睡觉。傍晚的太阳是橘红色的,把云朵都染成彩缎……”
男孩也凑过来,比划着说:“还有月光!月光是银白色的,像娘亲唱的摇篮曲……”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向南灵描述着这个他们熟悉的世界。
南灵安静听着,偶尔伸手触碰孩子们比划的手势,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他们口中的阳光与月光。
夜深时,孩子们相继睡去。北忘将外衫盖在他们身上,自己则坐在稍远些的地方调息。
南灵走到他身旁,望着跳动的火光忽然问:“你教他们认草木,教他们辨善恶,如今又教他们不怕死……这些有什么用?”
“或许无用。”北忘睁开眼,目光沉静,“但人活着,总要信些什么,怕些什么,爱些什么。这才是人。”
“就像你明知救不了所有人,仍要救?”
“就像明知春去了还会再来,仍要惜取眼前春光。”
南灵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不懂。”
“无妨。”北忘微微一笑,“我慢慢教。”
后半夜,女孩的高热又起。北忘守在她身边,不停更换额上布巾。
南灵见他脸色苍白,知他旧伤未愈又添劳累,便接过他手中布巾。
“我来。”
她的动作依旧生硬,却格外仔细。指尖偶尔触到女孩滚烫的皮肤,那种陌生的温度让她微微蹙眉。
“她……会死吗?”南灵忽然问。
北忘望着女孩痛苦的睡颜,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
“若是尽了人事,仍违了天命呢?”
“那便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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