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处三岔路口。
路口颇为宽阔，黄土路面被往来车马碾出深深浅浅的辙痕。
道旁孤零零立着一株老槐树，枝叶虬结，投下好大一片阴凉。
树影下摆着半旧木桌，桌上铺着褪色八卦图，边缘磨损起毛。
桌后坐着一位道人。
道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瘦，下颌留着疏朗短须。
身上道袍洗得发白，肘部打着同色补丁，却浆洗得整洁。
他闭目安然坐在小凳上，似在养神。
桌上除八卦图外，只放着三枚磨得油亮的旧铜钱，和一个木质泛暗、边角圆润的罗盘。
那罗盘样式古朴，中央天池内的指针并非稳稳指向南北，而是在微微颤动，仿佛被无形手指拨弄，在极小幅度内游移不定。
北忘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目光扫过那看似寻常的卦摊，扫过闭目道人。
道人呼吸绵长，气息沉静，与寻常乡野道人并无二致。
但北忘却感到异样。
这道人周身萦绕着一股极淡气息，那气息并非武者锋芒，也非修行者灵韵，而是一种更为缥缈的感觉，仿佛他坐于此地，本身便是这路口因果的一个节点。
南灵的目光则越过道人，径直落在那方罗盘上。
她的视线停留在微微颤动的指针尖端，眸色平静如深潭。
她感知着四周天地之气的自然流转，那罗盘指针的异动，并非受气机牵引，倒像是在捕捉某种更为隐晦飘忽的轨迹，一种寻常感知难以触及的脉络。
有风吹过，老槐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卦摊前。
道人此时缓缓睁眼。
他的眼睛不大，却十分清亮，目光在北忘与南灵身上掠过，并无寻常算卦者招揽生意的热切，反而带着审视与了然，仿佛早已料到他们的到来。
他未开口，只是伸手轻拂去落在八卦图上的槐叶，动作从容。
北忘沉默片刻，迈步走向卦摊。南灵略一迟疑，也缓步跟上，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站定。
北忘抱拳道：道长有礼。
只见那道人眸光清亮，看似平和，深处却隐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算计。
他微微颔首：福生无量天尊。施主有礼。
目光在北忘与稍后站定的南灵身上轻轻一扫，嘴角泛起极淡笑意，贫道天机子，云游四方，今日在此与二位相逢，也算一场缘法。
北忘神色不变：原来是天机子道长。我等不过是过路之人，不便打扰道长清修。
天机子却似未闻其婉拒之意，自顾自说道：相逢即是有缘。贫道观二位气度不凡，愿免费为二位卜上一卦，以全今日之缘。
道长美意心领，北忘再次推辞，只是我等俗务在身，急于赶路，不敢劳烦道长。
天机子轻轻摇头，手指已悄然掐动起来，目光再次扫过北忘与南灵，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相，直窥内里。
施主何必见外。贫道虽不才，于这卜筮之道却也有几分心得。他语速放缓，字字清晰，二位同行，看似一静一动，一显一隐，实则气运相连，颇为奇特。
北忘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南灵依旧静立，空洞的眸子望着道人方向，似在聆听。
天机子不理会北忘的戒备，继续缓缓道来，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穿透力：尤其这位施主，
他目光定在北忘身上，身负阴司印记，往来生死边界，一身煞气缠绕，却隐有一丝未泯的守护之念。矛盾，实在矛盾。
北忘心中骤然一紧，按着刀柄的手指微微发力。
不待北忘反应，天机子目光转向南灵，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而这位女居士……了不得。心怀往生慈悲，灵台空明澄澈，不似凡尘中人。二位这般组合行走世间，实属罕见。
他停顿片刻，观察二人反应，见北忘面色凝重，南灵眸光似乎微微闪动，才一字一顿说道：以此观之，二位前路……大凶。恐有血光之灾，避无可避。
北忘沉声道：道长此言未免危言耸听。江湖路远，凶险本是常事。
非是寻常江湖凶险，天机子摇头，语气笃定，
此灾劫源于二位命格交织，引动宿怨旧孽。寻常刀兵之灾或可凭借武勇化解，然此劫……他目光再次落在北忘脸上，带着一丝怜悯，
尤其应在这位小哥身上，煞气冲撞死局，恐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四字如冰锥刺入北忘心中。
他身形虽依旧挺直，但呼吸已乱了半分。
不由想起连日来如影随形的不安，那暗处若有若无的窥视，莫非皆与此预言相关？
一直沉默的南灵，此刻那空洞的眸子第一次真正聚焦，清冷目光直直落在天机子脸上。
她未开口，但那专注的神态，表明天机子的话已引起她的注意。
北忘强压下心头震动，声音微冷：道长既看出凶险，可知这灾劫具体为何？源自何处？又该如何化解？
天机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良久，北忘深吸一口气，对着已然入定的天机子再次抱拳，沉声道：多谢道长提点。无论此人目的为何，这警告他记下了。
他转身，目光扫过前方三条岔路，略微沉吟，依旧选择了中间的方向。
南灵默然跟上，只是在经过卦摊时，她的视线再次掠过那个不断颤动的罗盘指针。
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路口扬起的薄薄尘埃中。
老槐树下，天机子缓缓睁眼，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他低头，看着罗盘指针最终缓缓偏转向中间那条道路，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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