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阴煞雷炸开的瞬间，天地先是一静。
随即，狂潮陡起。
黑色的雷火并非燃烧，更像是无数怨魂齐声尖嚎，又似地裂天崩的混响。
声音裹着凶暴的、带着蚀骨之寒的阴雷气劲，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轰然四散，顷刻吞没了方圆十余丈之地。
首当其冲的，便是北忘，以及他头顶那枚悬着、正发出急促哀鸣的铜铃。
黑色的雷火之气并非火焰，而是浓稠如墨汁般的气流，带着刺骨阴寒，狠狠撞上了淡金光障。
没有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怪响，那黑色气劲如同活物，又似蚀骨的毒液，刚一沾上，便疯也似地啃噬、消磨着淡金光晕。
光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其上流转的符文接连炸开，化作零星碎光，旋即被阴寒吞没。
北忘立在光障之后，双脚已深陷进被震得松软的地里。
他双手死死捏着法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了血色，虎口早已崩裂，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在焦土上，瞬间便被阴寒之气冻成暗红的冰粒。
他能感到铜铃传来的哀鸣，那是一种濒临破碎的战栗，通过他与法器之间那丝微妙的联系，清晰地烙在他的心神之上。
本就残破的铃身上，开始现出新的裂痕。
起初只是发丝般的几道，但在阴煞雷不休不止的冲击下，裂痕飞快蔓延、加深，如同蛛网爬满了古旧的铃身。
每一次冲击，都让这些裂痕扩大一分，铜铃发出的清音也变得越发急促、尖利，如同垂死前的哀叫。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挤压而来，不单是肉身所受冲击，更有那无孔不入的阴寒煞气，试图穿透光障，侵蚀他的躯壳与神魂。
北忘只觉周身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五脏六腑仿佛被丢进冰窟，又似被无形巨力反复捶打。
喉头腥甜之气不断上涌，被他强压下去，嘴角却已渗出血线。
他眼角余光瞥见身下的孩童。
他们被这可怖景象吓得魂不附体，小脸煞白，连气都仿佛忘了喘。
不能再让他们留在此处。
这个念头撑着他几近溃散的意志。
北忘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残存的真气如同回光返照般涌动起来，不顾一切地灌入铜铃。
“走！”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声音因极致的压力而扭曲变形，几乎不似人声。
同时，他捏诀的双臂猛地向前一推，将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向身下的孩童。
这股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地将那几个小小身影再次向后送出了丈余，彻底脱离了阴煞雷核心威能的笼罩。
也就在他分心送走孩童，真气出现一丝微小波动的这一刹那——
“咔——”
一声极轻，却又极清晰的碎裂声，穿透了狂暴躁动的阴雷乱流，清楚地传入北忘耳中。
不似金铁崩断，倒像是玉磬被敲出了最后一道清音，澄澈，却带着绝响。
那枚悬于半空的铜铃，骤然静止。
所有光华、所有鸣响，都在这一声后戛然而止。
随即，铃身无声无息地瓦解，化作一蓬极细的金色尘末，被席卷而来的黑色气劲瞬间吞没，再无踪迹。
护身光障，彻底消散。
毁灭性的力量再无阻碍，如同万丈山岳，轰然压至北忘身前。
他只觉得像是被一柄无形重锤当胸击中，筋骨欲裂。
那力量并非纯粹刚猛，其中含着透骨的阴寒，如同无数冰针刺入四肢百骸。
狂暴的气劲撕扯着他的肉身，而那股阴寒之气，则沿着经络穴窍，直侵内腑。
时间在此刻仿佛被拉长。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胸骨碎裂的闷响，感受到经脉在那阴寒冲击下寸寸断裂的痛楚。
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冰冷大手狠狠攥住，揉捏、移位。
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他张口，鲜血便混着些许内腑碎块狂喷而出，染红了前襟，也溅落在焦黑的地上。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是嗡嗡长鸣，盖过了外界一切声响。
世界在他眼中褪了颜色，唯余一片昏沉的黑与血色交织。
然而，在那迅速黯淡的视野尽头，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几个被他推开的孩童，跌坐在地，小脸上满是惊惧与茫然，衣衫虽沾了尘土，却并未受到那索命气劲的波及，完好无损。
他们张着嘴，似乎在哭喊，但他已听不真切。
也就在这性命余光即将散尽的刹那，他的目光，越过了混乱的余波，落在了不远处的南灵身上。
南灵静立原地，周身气息依旧冰冷沉寂，仿佛周遭的毁灭与她全无干系。
她那张素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如同覆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
她的眸子，也一贯是空洞的，映着万物，却不留一物。
然而，就在北忘口喷鲜血，身形摇摇欲坠，生机如风中残烛般即将熄灭的这一刻——
南灵那双空洞的眸子，骤然一缩。
仿佛一面光洁如镜、却照不见任何倒影的寒潭，被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投入，虽未激起涟漪，潭底最深处，却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
那收缩极其细微，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周身那冰封般的气息，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但这细微到极处的变化，却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北忘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眼中。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直以来如同人偶般的南灵，那双眸子里，第一次有了“变化”。
尽管那变化如此难以捉摸，如此短暂，甚至无法解读其含义，但确确实实，与她往日那死寂的空洞，不同了。
是……看到了我吗？
还是，看到了“死”本身？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北忘已近乎停滞的思绪，来不及捕捉，更来不及深思。
下一刻，无边的黑暗与彻底的冰冷，彻底淹没了他。
他的意识沉入深渊，最后残存的感觉，是身体向后倒去时，那失重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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