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流言如刀噬骨寒》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陈石柱家那扇新修好的木门外,却已比年节时的集市还要“热闹”几分。
陈巧儿推开门的瞬间,便被门外那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道刀子似的目光钉在了原地。昨日还只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今日却已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审视,如同初冬的寒风,刮得人皮肤生疼。
“就是他!陈家那中了邪的小子!”
“瞧他那眼神,直勾勾的,哪点像咱山里人?定是让山魈迷了心窍!”
“听说他晚上都不睡觉,尽鼓捣些木头疙瘩,还会发光哩!不是妖术是啥?”
“七姑多好的闺女啊,以前见了人都是笑眯眯的,自打跟他走近了,魂都没了,连李员外家的亲事都敢顶撞!不是被他下了蛊是啥?”
污言秽语如同盘旋的毒蜂,嗡嗡地灌入陈巧儿的耳中。她看着那一张张或愤怒、或恐惧、或幸灾乐祸的熟悉面孔——有一起进山打过猎的叔伯,有找他讨过新奇草编玩意儿的孩童父母,有在溪边一起浣过衣的婶娘——此刻却都变得如此陌生而狰狞。她试图从那一片嗡嗡声中分辨出几句理智的声音,但失败了。恐惧和愚昧是最好的燃料,将李员外家刻意播撒的火星,瞬间燎成了滔天山火。
父亲陈石柱铁青着脸,魁梧的身躯挡在陈巧儿身前,像一堵沉默的山岩。他不善言辞,只能粗声吼道:“放屁!都胡咧咧啥!俺家巧儿是好孩子!都给俺滚!”
但他的怒吼,很快便被更多、更尖利的指责淹没了。
“石柱!你可不能护短!咱一村的风水都要被他坏了!” “就是!惹怒了李员外,咱们谁有好果子吃?” “把他交出去!让道长来做场法事!”
母亲王氏在一旁抹着眼泪,声音发颤地试图解释:“不是的…巧儿就是摔了脑子,开了窍,聪明了些…他不是妖人…”
她的辩解微弱得如同水滴落入沸油,瞬间消失无踪。几个平日里与王家不太对付的妇人,更是尖着嗓子嘲讽:“哟,王娘子,这时候还护着呢?别说你们家也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陈巧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窖。她穿越而来,自认小心翼翼,即便有些出格举动,也多是基于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和常识,所谓的“改良”不过是些皮毛的杠杆省力原理,最多再加点现代人的思维取巧。她从未想过要挑战这个时代的规则,只想在这僻静山村求得一隅安宁,守护那份意外获得的温暖。
可如今,这“不同”本身,便成了原罪。 这愚昧,这毫无根据的指控,竟能如此轻易地煽动起人群,将所有的压力都倾泻到她和她家人的头上。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天气,而是来自这人性深处最不可理喻的恶意。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一点刺痛让她勉强保持着冷静。
“让开!都让开!” 一声清叱如同裂帛,骤然划破了嘈杂的声浪。 人群像被无形的刀子劈开,花七姑疾步冲了进来。她发髻微乱,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跑来的。她甚至没来得及穿上外出的好衣裳,只着一件半旧的素色襦裙,却丝毫不掩其清丽姿容与此刻勃发的怒意。
她毫不犹豫地站到了陈巧儿身前,与陈石柱并立,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直面所有质疑的目光。 “你们想干什么?”花七姑的目光锐利如针,扫过人群,“聚众堵门,欺负老实人吗?巧儿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值得你们这样喊打喊杀?”
她的出现,让喧嚣的人群瞬间静了一静。显然,没人料到这个处于流言中心的姑娘,竟有如此胆量主动现身。 一个被李家暗中买通、平日里就好搬弄是非的闲汉壮着胆子喊道:“七姑姑娘!你也是被他骗了!他会妖法!你离他远点,让道长来收了他,你就清醒了!”
“妖法?”花七姑冷笑一声,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亲眼所见,他改良弓弩,是为了让陈叔打猎更省力,多换些粮米油盐!他做的水车模型,是想看看能不能引水浇田!他教孩子们编的新式草蚱蜢,哪个孩子不喜欢?请问,哪一桩哪一件害了人?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更好些?这若是妖法,那我倒希望这样的妖法多些!”
她顿了顿,目光更加冰冷:“反倒是那些无所事事、只会嚼舌根、欺压乡邻、强逼婚嫁的人,我倒想问问,他们行的又是什么法?是王法?还是他们李家的家法?!”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有人面露惭色,有人眼神闪烁,但更多人被她的气势所慑。 花七姑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宣告:“我知道你们在传什么。说我花七姑被迷了心窍,说我不识好歹。那我今天就在这儿,当着祖宗和山神的面说清楚!” 她猛地回身,紧紧握住了陈巧儿冰凉的手,举起来给所有人看。
“我心悦巧儿哥!” “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妖法!而是因为他心善!人好!聪明!踏实!他知道尊重人!比那些仗着权势金银就想强娶豪夺的人,强过千百倍!” “是我自己选的巧儿哥!是我死活不愿意嫁去李家!有什么冲我来!为难他们陈家算什么本事?!”
少女清脆而决绝的声音,在山谷清晨的薄雾中回荡,掷地有声。阳光终于穿透云层,落在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微微起伏的胸口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
陈巧儿被她紧紧攥着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微湿和颤抖,更感受着那颤抖之下无比坚定的力量。一股巨大的、酸涩而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鼻腔和眼眶,几乎让她失控。在这个视女子名节大于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重如山的时代,花七姑这番近乎离经叛道的宣言,需要何等的勇气?这几乎是在拿她自己的名声和未来做赌注,只为在刀剑般的流言中,为他撑起一小片安宁!
这一刻,什么现代灵魂,什么穿越者的优越感,全都灰飞烟灭。他(她)只是一个被深深震撼、被无条件守护着的人。他反手握紧了那只微凉而坚定的小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也握住了必须奋起抗争的勇气。
就在人群被花七姑的勇气震住,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之际,一阵不合时宜的、慢悠悠的鼓掌声,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啪、啪、啪…” 声音不大,却极尽嘲讽之意。 王管家踱着方步,从人群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家丁。他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三角眼里闪烁着阴冷的光。
“精彩,真是精彩。”王管家阴阳怪气地开口,“好一幕郎情妾意、感天动地的苦情戏啊。七姑姑娘,你这般抛头露面,不顾礼法,为一个来历不明、身负邪术的人张目,甚至诋毁未来夫家,若是传扬出去,你们花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让你爹娘,日后还如何在乡邻面前抬起头来?”
字字句句,毒蛇般直刺花七姑最在乎的软肋——她的家人。 花七姑脸色白了白,却依旧挺直脊背:“我的事,与我家人无关!王管家,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王管家嗤笑一声,不再看她,转而将目光投向陈巧儿,那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陈小子,你倒是好本事啊。不仅会摆弄些惑人心智的邪门玩意儿,这勾引女子的手段,更是了得。只可惜,你用错了地方。”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转厉,对着周围村民喝道:“诸位乡邻都看清楚了!此子行为怪异,所思所想皆非我辈常人!其所制之物,奇巧淫技,非福即祸!更兼品行不端,诱拐良家女子,抗拒婚约,败坏我沂蒙乡里淳朴民风!此等祸害,岂能容他继续留在村中,带累我等,甚至惹怒山神,降下灾厄?!”
他身后的家丁们适时地上前一步,凶相毕露,无形的压力再次弥漫开来。 刚刚被花七姑勇气压下的小声议论,又如同潮水般涌起。 “王管家说的是啊…” “可不能因为他一个,害了咱一村…” “李员外怪罪下来…”
恐惧,再次压过了短暂的理性。 王管家满意地看着效果,三角眼重新眯起,盯着陈巧儿,压低了声音,话语里的威胁几乎要滴出水来:“小子,识相点。自己滚出这村子,或许还能留条小命。若再冥顽不灵,死抓着不该你要的人不放…哼,下次来的,可就不只是乡亲们了。”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重新更狠、更沉地压在陈巧儿、花七姑以及陈石柱夫妇的肩上。刚刚因为七姑的勇敢而撕开的一丝缝隙,瞬间被更浓的黑暗堵死。
陈巧儿胸膛剧烈起伏,一股郁愤之气堵在喉头,几乎要爆炸开来。凭什么?就因为他们弱小,就可以被随意欺凌?就因为他们“不同”,就可以被轻易定义为“异类”、“妖邪”?这吃人的世道!
他(她)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将那些超越时代的道理、那些关于科学、关于尊重、关于自由选择的呐喊吼出来——但他知道,那只会坐实“妖言惑众”的罪名。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不公和愤怒吞噬之时,花七姑的手再次用力握了他一下。他侧头,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以及那双看向他时,依旧清澈坚定、写着“同进退”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石的陈石柱,猛地将手中的猎刀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将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
他赤红着眼睛,目光像受伤的猛虎,逐一扫过王管家和那些躁动的村民,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俺儿子,没问题!” “谁想动他,先从俺陈石柱的尸体上踏过去!” “都——给——俺——滚!”
最后三个字,他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声震四野,带着一个父亲最原始、最朴素的守护意志,甚至带上了一丝惨烈的味道。
王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气势慑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村民们也被镇住了,一时无人敢上前。
场面,陷入了一种危险的僵持。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却驱不散这门前凝重的、一触即发的战云。
陈巧儿看着父亲宽阔而微微佝偻的背影,看着身旁女子决绝的侧脸,看着母亲无声流淌的泪水,看着对面虎视眈眈的强权爪牙和愚昧乡邻…
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王管家那阴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正当王管家眼神闪烁,似乎权衡着是否要强行动手之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马蹄声,以及一声极其嚣张、拖长了音调的呼喝:
“县衙公差办案——闲人避让——!” “涉事人犯陈巧儿——何在?速速出来受传——!”
马蹄踏碎了清晨残存的宁静,如惊雷般滚入这片僵持的战场。 所有人在这一刹那都愕然转头望去。 王管家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加阴险和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看,来了吧?”
陈巧儿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李员外竟然直接动用了官府的力量!这已不再是乡村内部的流言与压迫,而是上升到了律法与强权的层面!
花七姑的手瞬间变得冰凉。 陈石柱握紧了猎刀,指节发白。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三四匹快马旋风般冲至近前,马蹄扬起的尘土弥漫在空中。为首一名差役,面色冷峻,腰胯铁尺,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被围在人群中心的陈巧儿。
“你就是陈巧儿?”那差役根本不等回答,刷啦一声,从怀中抽出一纸公文,厉声道:“有人状告你习练妖法,蛊惑人心,拐带妇女,抗拒婚约,扰乱乡里!奉县尊大人令,锁你回衙问话!跟我们走一趟吧!”
话音未落,他身后两名如狼似虎的差役已翻身下马,抖出冰冷的铁链,便要向陈巧儿套来!
退路仿佛已被彻底堵死。
官差的铁链寒光刺眼,王管家的冷笑近在咫尺,乡民的恐惧与麻木环绕四周。陈巧儿的目光越过逼来的差役,看向村后那云雾缭绕、深邃神秘的群山。
鲁大师的传说,在此刻绝境之下,是否真能成为唯一的生路?那秘谷之光,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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