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修士的神识一扫而过，倏忽退去。
他的声音在昏暗的阁楼内回荡。
“嗯，数量尚可，加上其余几个上院，应是够用了。”
“李明，你当值这些年，还算尽心。”
李执事此刻脸上再无平日的倨傲与暴躁，只剩下十足的恭敬。
他深深躬身：“长老谬赞，此乃弟子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起来吧。”
“弟子，于老夫身后盘坐，讲席，站到四周已标记好的位置。”
命令既下，无人敢怠慢。
近百名神情茫然的孩童，在那金丹修士身后黑压压地坐了一片，他们大多眼神空洞，似乎还未完全明白自身的处境。
王携与其余讲席则依照指示，分散开来，站到了阁楼四周那些早已刻画好的阵法节点之上。
众人各就各位，阁楼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外界隐约传来的轰鸣与喊杀声。
下完法旨，那灰袍金丹只是静静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诡异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那尊高大的文士木像，双眸亮起两点幽光，仿佛沉睡的神只睁开了眼睛。
一道灵光自木像身上扩散开来，笼罩住了场间的弟子。
灵光及体，异变再生。
包括吴雨在内，所有弟子身躯皆是一震，脸上那点残存的茫然消失，只剩麻木与空洞。
他们动作变得整齐划一，双手同时抬起，掐出了一个复杂的法诀。
“诸位讲席，”
李执事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将灵力注入各自前方的阵旗！”
王携低头，这才发现脚下地面微微凸起，一枚半嵌入地面的三角小旗正散发着微光。
他依言抬手，将一股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其中。
“嗡！”
一声低鸣自阁楼地底传来。
随着数十道强弱不一的灵力流汇入。
阁楼地面那些原本只是微光的道文迅速亮起，彼此勾连，构成了一座覆盖了阁楼内部空间的巨大阵法。
强大的封锁之力弥漫开来，连外界传来的厮杀声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座阁楼，已然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更是一座……庞大的炼化之阵。
王携一边维持着灵力输出，一边观察着场间气机变化。
那笼罩着弟子们的灵光，正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抽取着他们体内的灵力。
丝丝缕缕精纯的金火属性灵力，汇入那尊文士雕像之中。
雕像表面的光泽，似乎因此变得更加温润，内里蕴含的意韵，也愈发深沉。
照这个情况下去，这批孩童被吸干一身修为，甚至精气，只是时间问题。
“老王！”
周正压抑不住焦灼。
“这么吸下去，别说修为了，小雨的命都得交待在这里！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啊！”
王携神念如水。
“金丹在场，你我稍有异动，便是雷霆一击，眼下……我们亦无办法。”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周正几乎要跳脚。
“或许……唯有引动筑基劫，借天地雷劫之威，或可扰乱此阵，破开一丝生机。”
王携道出心中设想，但随即语气更加凝重。
“只是，劫念一起，气机牵引，天地交感，那金丹定然瞬间察觉。”
“怕是我们刚一动念，还未曾引下雷霆，便已被他格杀当场。”
他顿了顿。
“所以，必须等一个让这金丹无暇他顾的时机。”
“机会？外面打生打死，这老家伙都稳坐钓鱼台，什么机会能让他分心？”
周正急道，但旋即抓住了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等等！先别管金丹的事，你之前不是道心有缺，无法引动雷劫吗？”
王携的沉默了几息。
这短暂的沉默里，却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我道心之缺……”
数息之后，王携的神念开始缓缓流淌，带着明澈与平静。
“在于放任赵梨师妹身死。”
“此事与我过往坚守之道相悖，使我念头无法通达圆融，神意难以臻至无瑕。”
“但我们这一路行来，经历这许多……”
“当我失去宗门护持，失去师尊倚仗，失去首席权柄……”
“当我们的道途需要全靠自身一寸寸去挣得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做不得一个无瑕的君子。”
他的意念里透出一丝释然，也带着些许怅惘。
“但，我也做不了一个纯粹的恶人，漠视一切，唯顾己安。”
“或许，正如你时常所言，剥离光环与束缚之后，我王携，也仅仅是一个普通人。”
周正接过话头，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正经。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
“说白了，你就是普通人！”
“普通人有生存的压力，所以才会有私心，会权衡利弊。”
“但普通人受道德规劝，讲人情冷暖，所以没法彻底泯灭良心，肆意作恶。”
“老王你能明白这点，不再钻那非圣即魔的牛角尖，算是巨大的进步了！”
他话锋一转。
“但这和引动筑基劫有啥直接关系？道理懂了，心结就没了？”
“心结未消，但……可解。”
王携的意念变得坚定起来。
“正因我无法做一个纯粹的恶人，对于吴雨，我无法选择不救。”
“此乃我本心，只是……”
“此事关乎你我两人性命道途，所以，不能只由我一人决定。”
周正闻言，笑了起来。
“说什么呢！吴雨是你的弟子，但同样也是老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等这破阵法把咱俩的灵力也抽干之后，咱反正也是死路一条！干他娘的！”
“好。”
“既然如此……你来维持灵力，我自打磨道心，以待时机。”
周正应承下来，接管了灵力输出，使其看起来与周围其他讲席一般无二。
王携则沉入内心。
两个灵旋缓缓旋转，中央那枚混沌灵种散发着朦胧的光辉。
人道有缺，天道无缺。
或许，真正的圆满，并非毫无瑕疵，而是认清并接纳自身的不完美后，依然能秉持内心最真实的选择，纵使前路艰险，亦一往无前。
就在此时。
“禀报长老！”
一个声音自阁楼外传来。
“院门已经失守！贼子攻势太猛，已经往内院来了！”
一直稳坐如山的灰袍金丹长老，闻言，发出了一声轻叹。
那叹息中带着一丝计划被打乱的无奈。
他缓缓站起身来。
随着他的起身，阁楼阴暗的角落里，竟同时升起了二十余道强大的气息，清一色的筑基后期。
他们如同潜藏的暗影，一直守护在此地。
看来，吴家划下的真正战线，不在那喧嚣的院门，而是在这座隐藏的阁楼。
灰袍金丹看向李执事吩咐道。
“看顾好这里，事成之后，家族自会评你功绩。”
“弟子遵命！定不负长老与家族重托！”
李执事连忙躬身应诺。
交代完毕，灰袍金丹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那二十余名筑基修士也紧随其后，投入了阁楼外那愈发激烈的战局之中。
“老王！”
周正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王携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眸中再无半分迷茫与挣扎。
他于识海中轻声回应。
“时机已至，待我……引劫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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