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依次在苏振邦和林慧兰的脸上停留。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和注视,让苏振邦和林慧兰瞬间僵住了。两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举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林慧兰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不安。苏振邦也讪讪地放下了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小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苏晚……是不是不喜欢他们来打扰?是不是还在怨恨他们?是啊,他们有什么资格说补偿呢?他们错过了她十八年的人生,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如今这点廉价的讨好,又算得了什么?无论苏晚是怨他们,还是不想认他们,都是他们该受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那份深重的不安感再次弥漫开来,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晚轻轻地、清晰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却瞬间拨动了苏振邦和林慧兰紧绷的心弦。
“爸,妈,”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清晰,这两个称呼让对面的两人浑身一震,“你们真的不用这样。”
她看着他们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愕与惶恐的眼睛,继续说道:“你们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更不用像……像完成任务一样来补偿我。”
她的目光坦诚而温暖,“当年医院里抱错孩子,谁也不知道,那只是一个谁都不愿看到的意外。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点安抚的意味:“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长大了,会医术,有了能养活自己的本事,还遇到了霆琛,有了自己的家。我过得很好。”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林慧兰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衣角的手上,又转头对苏振邦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彼此,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我希望我们能像真正的家人一样,自在、舒心地相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们小心翼翼,我心里也跟着难受。”
苏振邦和林慧兰完全愣住了。他们预想过女儿的怨怼,预想过她的疏离,甚至预想过她可能拒绝相认的决绝,却独独没有料到,在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之后,这个孩子开口说的第一番话,不是控诉,不是索求,而是如此通透的理解和抚慰。他们这些做父母的,非但没能庇护她,反而要让她来开解他们心中的枷锁。
林慧兰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红得厉害,泪水迅速蓄满了眼眶,模糊了眼前女儿清瘦却坚毅的面容。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强忍泪水的模样,比放声痛哭更让人心疼。
苏振邦则猛地握紧了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深深地低下头,紧抿着唇线,下颌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承受某种巨大的、无声的冲击。作为一个父亲,一个本该为女儿遮风挡雨的男人,此刻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们错过了她的成长,缺席了她人生中最需要保护的岁月,如今,却要由她来告诉他们“没关系,都过去了”。
夫妻二人下意识地看向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心疼与无地自容。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情绪,但也在一瞬间,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共识。
林慧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她用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苏晚的手,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女儿就会消失。
一番话,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浸润了苏振邦和林慧兰干涸而忐忑的心田。
苏振邦别过头去,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再转回头时,虽然眼圈还是红的,但眉宇间那沉重的枷锁似乎已经被卸下,挺直的脊背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好,好……爸听你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苏晚脸上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她重新拿起筷子,招呼道:“那现在,我们好好吃饭吧?这饼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哎,好,吃饭,吃饭!”林慧兰抹掉眼泪,连忙应和。
吃过饭后,三人围在桌子旁,苏振邦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浮现出挣扎与不忍,“晚晚,我们对不起你,至于倩倩……我们毕竟抚养了她十八年,叫了我们十八年的‘爸’、‘妈’……我们……我们没办法就这样割舍下她。”
说完这句,他和林慧兰都紧张地看着苏晚,仿佛在等待一个审判。他们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很过分,在两个女儿之间,他们似乎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林慧兰鼓足勇气,几乎是带着恳求说道:“晚晚,妈妈知道这很为难你,但是……你们两个,我们谁都不会放弃,谁也……舍不得。”
苏晚静静地听着,她看着父亲紧握的拳头和泛红的眼眶,看着母亲那小心翼翼、充满恳求与愧疚的眼神,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地触动了。
没有推诿,没有逃避,甚至在自身难保的境地里,他们依然没有想过要放弃任何一个孩子。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但他们此刻展现出的责任与担当,那份笨拙却真挚的想要弥补的心,以及即便在如此艰难的选择中依然想要护住两个孩子的挣扎……这一切,都让苏晚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是重情重义、有担当的夫妻,是真心想要爱孩子的父母。
有这样的父母,应该很幸福吧。
她缓缓地抽回被林慧兰握着的手,这个动作让苏振邦和林慧兰的心同时一沉,眼中瞬间染上失落和惶恐。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石相击,落在苏振邦和林慧兰的心上:
“爸,妈。”
“既然我选择对你们说出事情的真相,说出我的身世,”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神没有丝毫闪躲,“那就意味着,我从心底里,是想要认你们的。你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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