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振邦和林慧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掠过一丝沉重与晦暗。长时间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啵”声。
“唉……”苏振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磨盘下艰难碾出，“说起来……我们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
“那时候，我还在大学里教书，埋头做研究。后来……后来就是因为一篇论文。”
“论文？”
“嗯。”苏振邦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一种难以言说的冤屈，“是我花了好几年心血写就的一篇关于理论物理前沿探讨的学术论文。发表之前，经过了层层审核，学术界的反响也很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可谁知道……文章发表后没多久，就被人……不知道被什么人，断章取义，恶意曲解！”
“他们说我的论文里……隐含了……反动的思想，影射时政，甚至……甚至上纲上线到……通敌叛国的地步！”
林慧兰在一旁忍不住啜泣起来，她用手捂住嘴，肩膀轻轻耸动。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如同噩梦般席卷而来。
“简直是……无稽之谈！滑天下之大稽！那只是一篇纯粹的学术论文啊！可是……没人听你辩解，没人给你申述的机会。各种各样的帽子就扣了下来……批斗、审查……然后，就被打上了‘反动学术权威’的标签……”
“身边的人都劝说我放弃这篇论文，公开道个歉，说不定就没事了，可是，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然后，就被下放到了这向阳农场。”
苏晚静静地听着，她看到父亲眼中那未曾熄灭的、属于学者的傲骨与清明，看到母亲那无声的泪水里，包含了多少委屈与陪伴丈夫坚守的艰难。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与无奈的情绪在空气中沉重地流淌。煤油灯的光晕微微晃动，将三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也染上了这份时代的沉重。
“爸，妈，我明白了。你们受苦了。”她要查清楚这件事，那篇论文，那个曲解它的人，所有的一切。她一定要为父母，讨回一个清白！
第二天一早，苏晚要走了。苏振邦和林慧兰送她到农场门口，一直叮嘱个不停。“路上注意安全，在火车上一个人要当心。”“别总惦记我们，照顾好自己和霆琛。”“要是霆琛回来了，记得带他一起来看我们。” 苏晚一一答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爸，妈，你们回去吧，外面冷。” 苏晚笑着说。
“再送送你，再送送。” 林慧兰拉着苏晚的手，不肯松开。
直到苏晚坐上三轮车，车子渐渐远去，苏振邦和林慧兰还站在门口，挥着手，看着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青河市，苏倩倩正坐在家里，手里拿着高梅的来信。信里说苏晚离开了部队家属院，不知去了哪里。苏倩倩心里满是疑惑：苏晚能去哪里？她在青河市没什么亲人，无外乎是去红星生产大队了。
自从苏晚被赶出家门后，她以为苏晚会过得很惨，没想到苏晚却在红星生产大队混得风生水起，还成了医生，嫁给了军官陆霆琛。每次听到苏晚的消息，苏倩倩心里就像扎了根刺，又疼又痒。
她正琢磨着苏晚的去向，邻居王阿姨突然上门，手里还拿着一碗刚做好的饺子，“倩倩，我刚包的饺子，给你送点尝尝”。
苏倩倩接过饺子，客气地说了声谢谢。王阿姨坐在沙发上，开始聊家常，“倩倩啊，你知道吗？我昨天去红星生产大队走亲戚，看到那个苏晚姑娘了”。
苏倩倩心里一动，赶紧问：“王阿姨，您看到苏晚了？她在红星大队干什么？”
王阿姨一拍大腿，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浓浓的羡慕和一点八卦的兴奋：“哎哟！可了不得！这苏晚姑娘现在可是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条件好得很！时不时就回红星生产大队去找她那帮朋友玩儿，每次去都大包小包的，带好多礼物！点心、糖果、布料……哎呦，可大方了！他们大队里的人都说，这姑娘命好，又念旧情，出息了也不忘本分！可是羡慕死个人喽！”
王阿姨每一个带着赞叹的字眼，都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苏倩倩的心上。她仿佛能透过这些话语，看到苏晚在红星生产大队被众人簇拥、谈笑风生的得意模样，看到她用那些物质收买人心，享受着别人的羡慕和恭维……
苏晚凭什么？她一个冒牌货，一个资本家的后代，她凭什么能过得这么风光惬意？她应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见不得光才对！
强烈的嫉妒和怨恨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苏倩倩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死死捏着水杯，指节泛白，脸上却还得努力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应付着黄阿姨：“是……是吗？那她……是过得挺好的。”
王阿姨并未察觉她的异样，还在兀自感慨：“是啊，真是同人不同命哟！倩倩你也不错，回了城里，有了正式工作……不过啊，这苏晚姑娘还真是个有福气的……”
王阿姨絮絮叨叨的话语，如同在苏倩倩晦暗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暗流。“过得滋润”、“大包小包”、“羡慕死个人”……这些字眼反复在她脑海中盘旋，啃噬着她的理智。苏晚，她凭什么？！
然而，王阿姨随后一句略带疑惑的补充，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苏倩倩被嫉妒充斥的思绪：“……就是有点奇怪，她没在红星大队住下，好像就是时不时去一趟。听说，她好像是去泽福县参加什么……哦对，医术交流大会！是这么个名儿！”
“医术交流大会？泽福县？”苏倩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同蛰伏的毒蛇终于发现了猎物的踪迹。她强行压下心头的狂跳，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真的吗？在泽福县啊？那大会……热闹吗？”
“嗨，这我哪清楚具体啊，”王阿姨摆摆手，“反正就是说有这么个事儿。你说这苏晚姑娘，还真是能耐，都能参加这种大会了……”
后面王阿姨的感慨，苏倩倩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泽福县”和“医术交流大会”这两个关键信息抓住了。一个清晰的行动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去泽福县！她倒要看看，苏晚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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