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借展的一千两银子到手,清溪县衙上下过了几天舒坦日子。账房里的钱匣子又满了,师爷的眉头也舒展了,连衙役们走路都带风——这个月的俸禄总算能按时发了。
吴良心里却总不踏实,夜里常做噩梦,梦见那三十件御赐器物在州府出了岔子,吏部派人来锁他,铁链子哗啦啦响...
“老爷又魇着了?”柳芸娘掌灯进来,见他满头冷汗,递过一杯温水。
吴良接过喝了,叹道:“夫人,我这心里...总觉着要出事。”
“能出什么事?”柳芸娘淡然道,“器物是州府借走的,收条文书齐全,就算真有什么,也是州府担着。”
“话是这么说,可...”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唐成的声音:“吴兄!吴兄!不好了!”
吴良心一沉,披衣下床。
开门一看,唐成和金灿灿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州府...州府来信了,”唐成声音发颤,“借展的器物...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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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州府的文化展览办得轰轰烈烈,那三十件御赐器物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每日参观者络绎不绝。州府还特意编了本《御赐器物图录》,把每件器物的来历、工艺、寓意写得天花乱坠,售价一两银子一本,卖得极好。
展览第五日,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拄着根竹杖,看起来像个落魄书生。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在展馆里转了一圈后,停在了那尊玉观音前。
他盯着观音看了半晌,突然朗声道:“此物有伪!”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满馆皆惊。
负责讲解的州府师爷赶紧过来:“这位老先生,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太后御赐之物...”
“御赐?”老者冷笑,“御赐之物就能作假?你们看这观音的耳垂!”
众人凑近细看——那耳垂处,经过多日展出,被无数人近距离观察,吴阳补的那块药粉,竟然开始...褪色了!
原本与玉质浑然一体的修补处,此刻显出一圈淡淡的黄色痕迹,像是玉质里沁了杂质。
“这...”师爷也傻眼了。
老者用竹杖轻点展柜玻璃(其实是琉璃片):“玉器修补,本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修补手法拙劣,用料低劣,分明是近人所为。更稀奇的是,这样一件修补过的玉器,居然能被当作御赐之物送进宫,又从宫里赏出来...”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这中间,恐怕有人欺君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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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回清溪县衙,已是深夜。
吴良看完信,手抖得信纸都拿不稳:“完了...全完了...”
唐成咬牙:“那老头是什么人?凭什么说咱们作假?”
金灿灿哭丧着脸:“信上说,是江南有名的玉器鉴赏大家,姓沈,人称‘沈一眼’,看玉器从没走眼过。他这一喊,整个州府都轰动了,现在展览已经暂停,器物全部封存,等着朝廷派人来查...”
“朝廷?”吴良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柳芸娘却还镇定,拿过信仔细看了,道:“信是刘主事私下派人送来的,说明州府那边也想压着这事。那沈老先生虽有名望,但毕竟是一介布衣,他的话,未必就能定案。”
“可修补是事实啊!”唐成急道,“只要一查,肯定能查出来!”
“那就让他查不出来。”柳芸娘看向吴阳,“三弟,你二哥留下的药粉,有没有能...彻底改变玉器质地的?”
吴阳一愣:“彻底改变?”
“就是让修补处和原玉完全融合,任谁都看不出破绽。”
吴阳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有!我二哥留了一包‘化玉粉’,说是能让不同玉质融为一体...但他说这粉霸道,用了之后,玉器会失去原有光泽,变得像普通石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唐成一拍大腿,“总比被查出来欺君强!三弟,那粉在哪儿?”
“在我房里,最底下那个黑罐子。”
“快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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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县衙后院灯火通明。
吴阳把那尊从州府紧急运回的玉观音摆在桌上,打开黑罐子,里面是一包深灰色的粉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这能用吗?”金灿灿捏着鼻子。
“我二哥说能就能。”吴阳按方子调配——这次不用蛋清,要用陈醋调和。
灰色的粉末倒入醋中,顿时冒出白烟,滋滋作响。调成的糊状物漆黑如墨,散发着古怪的酸臭味。
吴阳用细毛笔蘸了,小心翼翼地涂在观音耳垂的修补处。
刚涂上,异变突生。
那黑色药糊像活了一般,迅速渗入玉质,所过之处,莹润的羊脂白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灰、变暗、失去光泽...
“停!快停!”唐成惊呼。
但已经来不及了。
短短几息之间,整尊玉观音从头顶到莲台,全部变成了灰扑扑的石质模样,哪里还有半点羊脂白玉的温润?倒像是街边石匠铺里没雕完的粗胚。
全场死寂。
“这...”吴阳自己也傻了,“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吴良看着那尊“石观音”,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掐人中,灌温水,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
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快...快把它扔了...”
“扔哪儿?”唐成苦笑,“现在扔,不是更可疑?”
“那怎么办?”吴良欲哭无泪。
柳芸娘盯着那石观音看了半晌,突然道:“也许...这是转机。”
“转机?”
“你们想,”柳芸娘缓缓道,“如果玉观音变成石观音,那沈老先生说的‘玉器修补’,就不成立了。因为石雕...本来就可以随意修补。”
唐成眼睛一亮:“对!咱们可以说,这本来就是尊石雕观音!是那沈老头老眼昏花,看错了!”
“可御赐清单上写的是‘羊脂白玉观音’啊,”金灿灿提醒,“这怎么圆?”
“清单...”柳芸娘想了想,“清单是宫里写的,也许...是宫里写错了呢?”
众人:“......”
这也行?
但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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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朝廷的调查组到了清溪县。
带队的是个中年太监,姓孙,是内务府派来的。同行的还有那位沈老先生,以及两个刑部的官员。
吴良硬着头皮将人迎入县衙。
孙公公倒是客气,先宣读了太后口谕,说是“查清即可,不必苛责”,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总透着股精光。
沈老先生一进来就直奔主题:“那尊玉观音何在?老朽要再验!”
玉观音(现在是石观音了)被请了出来。
看到观音的第一眼,沈老先生就愣住了。
他围着转了三圈,又掏出放大镜凑近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这明明是石雕!”他抬头看向吴良,“吴县令,你们是不是...调包了?”
吴良心里一紧,正要说话,唐成抢先道:“沈老先生说笑了,御赐之物,岂敢调包?这尊观音,自始至终就是如此。”
“不可能!”沈老先生斩钉截铁,“老朽那日看得清清楚楚,是羊脂白玉!莹润通透,绝不会有错!”
“那也许是老先生看错了,”金灿灿接话,“或是展馆灯光问题,让石雕显出了玉质光泽...”
“胡说八道!”沈老先生气得胡子乱颤,“老朽看玉五十年,从没走眼!”
双方僵持不下。
孙公公咳嗽一声,打圆场道:“沈老先生勿恼。这器物究竟是玉是石,验一验便知。”
他招手叫来随行的匠人——是内务府的玉器师傅。
师傅上前,先用手摸了摸观音表面,又用小锤轻敲,听声辨质。最后,他拿出一个细针,在观音底座不显眼处轻轻一划...
划痕清晰。
若是玉,细针绝划不出如此深的痕迹。
师傅抬头,对孙公公摇摇头:“公公,确是石质。”
沈老先生如遭雷击:“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冲上前,亲自验看,可无论怎么看,那都是石头,实实在在的石头。
“这...这...”他喃喃自语,“难道真是老朽眼花了?”
孙公公笑道:“老先生年事已高,偶有误判也是常事。此事就此作罢吧。”
“可是...”沈老先生还想争辩。
“老先生,”孙公公声音冷了下来,“太后的意思,是息事宁人。您难道要违抗懿旨?”
沈老先生脸色一变,终于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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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组走了,留下一县衙冷汗淋漓的人。
“总算...糊弄过去了。”唐成瘫在椅子上。
金灿灿却皱眉:“可玉观音变成石观音,这事怎么跟宫里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吴良破罐破摔,“反正清单上怎么写,咱们就怎么认。宫里若问,就说...就说器物会变化,是神迹!”
众人:“......”
这也太扯了。
但眼下似乎也只能这么扯了。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三日后,京城传来消息:太后听闻玉观音变石观音,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大为欣喜,说这是“观音显灵,点石化玉(虽然方向反了),护佑大宋”的吉兆。
更离谱的是,太后下旨,要把这尊“神迹观音”迎回宫中,供奉在慈宁宫佛堂。
旨意传到清溪县衙时,吴良正在吃饭,直接呛得咳嗽不止。
“迎、迎回宫中?”他脸都白了,“可那是石头啊!”
传旨太监笑道:“石有何妨?既是神迹,便是顽石也有灵性。吴县令,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荣耀?
吴良只觉得脑袋要炸了。
一尊用“化玉粉”毁了白玉的破石头,要被迎回宫中供奉?
这要是哪天露馅了...
“吴县令,”太监催促,“还不快准备接旨?”
吴良硬着头皮跪下接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回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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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传旨太监,县衙上下愁云惨雾。
“现在怎么办?”金灿灿声音发颤,“宫里来人迎观音,咱们总不能真给一尊石头吧?”
“可不给怎么办?”唐成也急了,“抗旨不遵,也是死罪!”
吴阳突然冒出一句:“要不...咱们再把它变回玉的?”
“怎么变?”唐成瞪他,“你那药粉能把石头变玉?”
“我二哥...”吴阳弱弱道,“好像留了一包‘点石成玉粉’...”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在哪儿?”
“在...在我床底下,跟化玉粉放一起,用红纸包着的...”
片刻后,那包“点石成玉粉”被找了出来。
也是灰色粉末,但闻起来有股清香。
吴阳按方子调配——这次要用蜂蜜调和。
调好的药糊呈琥珀色,涂在石观音上,缓缓渗入。
众人屏息等待。
一炷香后,奇迹发生了。
灰扑扑的石质表面,开始泛起温润的光泽,颜色渐渐变白,变透...最后,竟真的恢复成了羊脂白玉的质地!
而且比原来更加莹润通透,那耳垂处的修补痕迹也彻底消失了,浑然一体,完美无瑕。
“神了...”唐成喃喃道,“你二哥这些药粉...到底是哪儿来的?”
吴阳得意道:“我二哥说了,这些都是他从古籍里复原的古代秘方!”
金灿灿却皱眉:“可这观音变来变去,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话音刚落,观音身上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不是反射的烛光,而是从内而外透出的金光,柔和而神圣。
接着,观音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
“它、它在笑?”小王吓得后退一步。
众人定睛细看——观音的表情确实变了,从原本的悲悯,变成了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
“这...”吴良头皮发麻,“这又是怎么回事?”
没人知道。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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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宫中仪仗队来迎观音。
那尊泛着金光、面带微笑的玉观音被郑重请入特制的沉香木轿,十六个太监抬着,浩浩荡荡返回京城。
送走仪仗,县衙上下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你们说...”唐成迟疑道,“那观音到了宫里,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金灿灿摇头:“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吴庭这些药粉,没那么简单。”
吴良叹气:“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看向北方,京城的方向。
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吴庭在宫里折腾的这些事,恐怕...才刚刚开始。
而他这个远在清溪县的堂兄,已经被彻底卷进去了。
想脱身?
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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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之中,吴庭站在慈宁宫佛堂外,看着那尊被迎回的玉观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一个小太监凑过来,低声道:“吴大人,太后看了观音,欢喜得很,说要重重赏您。”
吴庭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观音那微翘的嘴角上。
“点石成玉粉...化玉粉...”
他轻声自语。
“大哥,你们可知道,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效果?”
没人回答。
只有佛堂里的檀香,袅袅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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