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五,白石山开采第五天。
场面已经相当“壮观”了。
说是开采,其实就是二十个百姓拿着简陋的工具——锄头、镐头、竹筐,在山坡上刨石头。金灿灿作为工头,背着手在工地上走来走去,时不时喊一嗓子:“注意安全!别把石头扔自己脚上!”
工地旁边搭了个简陋的棚子,算是“指挥部”。里面摆着一张破桌子,唐世唐坐在那儿,面前摊着两本账册——一本真的,一本假的。真的那本藏在桌子底下,假的那本摊在桌上,供“监督”。
钱老头作为五老会代表,搬了把藤椅坐在棚子门口,一边喝茶一边监督——其实是打盹。他年纪大了,晒着太阳就容易睡着。
吴阳腿瘸,干不了重活,就当“采买兼后勤”。每天一早,他拄着拐杖去王屠户那儿赊猪下水,去陈米店赊陈米,然后让两个百姓挑到工地,煮一大锅“猪下水陈米粥”。
味道…很特别。
特别到第一天就有三个百姓闻了味道,当场表示“工钱不要了,放我走吧”。
被金灿灿按住了:“吃了这粥,干活有劲儿!”
百姓们含着泪喝粥,然后含着泪刨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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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吴阳照例去采买。
但他没直接去王屠户那儿,而是拐了个弯,进了城西一家小茶馆。
茶馆二楼雅间,周老爷已经等在那儿了。
“周老爷,”吴阳拄着拐杖坐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您找我?”
周老爷推过来一杯茶:“吴门房,这几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吴阳搓着手,“为大人办事,应该的。”
周老爷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约莫五两重,放在桌上。
吴阳眼睛直了。
“这是…”
“一点辛苦费。”周老爷压低声音,“吴门房,老夫想请你帮个小忙。”
“您说!您说!”
“开采出来的石英砂,现在是谁在联系买家?”
“这个…暂时还没联系。”吴阳老实说,“夫人说要等开采出一定数量,再公开招标…”
“招标?”周老爷嗤笑,“那多麻烦。老夫在江南有门路,可以直接包销。价格嘛…每车一两八钱。”
吴阳一愣:“可市价是二两…”
“所以啊,”周老爷笑眯眯的,“如果按一两八钱成交,老夫每车可以给你…二十文回扣。”
吴阳快速算账:每天十车,每车二十文,一天就是二百文。一个月就是六两!
虽然不如他们私下卖赚得多,但…这是纯外快啊!而且不用分给那三个!
“但…”吴阳犹豫,“这事要是被夫人知道…”
“谁会知道?”周老爷拍拍他肩膀,“你是门房,负责采买,偶尔‘顺便’联系下买家,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老夫又不是不给县衙钱,只是价格低一点而已——就说行情不好,降价了,谁能说什么?”
吴阳心动了。
五两现银,加上每月六两回扣…
“但唐师爷那边…”他还是不放心。
“唐成?”周老爷冷笑,“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要饭的,还真把自己当师爷了?你放心,等这事成了,老夫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这门房的差事,能给你转正,月钱涨到一两!”
吴阳呼吸急促了。
“那…那行!”他一咬牙,伸手去拿那锭银子,“周老爷,这事包在我身上!”
“等等。”周老爷按住他的手,“空口无凭。你写个条子,就说…收到周德福预付款五两,用于采买工具。”
吴阳一愣:“可这钱不是采买…”
“让你写就写!”周老爷眼神一冷,“不写,这钱你就别拿了。”
吴阳犹豫片刻,还是提笔写了——他字丑,歪歪扭扭的,但勉强能认。
周老爷收起条子,把银子推给他:“记住,三天之内,给我个准信。”
“您放心!”
吴阳揣着银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下楼梯时,因为太兴奋,差点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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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阳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后脚茶馆角落的屏风后面,就转出一个人。
唐世唐。
他推了推半边眼镜,手里拿着个小本子,飞快记录:
“二月廿五午时,吴阳私会周德福于城西茶馆。收银五两,承诺以每车一两八钱价格包销石英砂。有字据为证。”
写完,他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此情报价值…至少五十文。”
他合上本子,悄悄离开茶馆。
但他也没注意到,茶馆对面的馄饨摊上,金灿灿正蹲在那儿吃馄饨——他是来买钉子的,顺便吃个午饭。
金灿灿看着唐世唐从茶馆出来,又看着吴阳拄着拐杖、捂着怀里的银子,一脸兴奋地往工地走。
他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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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
吴阳回来时,脸上还带着压抑不住的笑。
唐成正在跟金灿灿商量工具损耗的事——才五天,已经“损耗”了三把锄头、两个镐头、五个竹筐。按这个速度,一个月下来,工具费得超标。
“吴阳,”唐成看见他,“你来得正好。采买工具的钱,得省着点用…”
“省什么省!”吴阳大手一挥,从怀里掏出那锭银子,“啪”地拍在桌上,“看!这是什么!”
三人眼睛都直了。
“五两?!”唐成拿起银子,咬了咬,“真的!你哪儿来的?”
“这个…”吴阳眼珠一转,“是周老爷给的预付款!他说很看好咱们的开采工程,先预付五两,表示支持!”
唐成怀疑:“周扒皮有这么好心?”
“真的!”吴阳拍胸脯,“周老爷说了,只要咱们好好干,以后还有!”
金灿灿盯着吴阳:“周老爷还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啊。”吴阳眼神闪烁。
唐世唐推了推眼镜,突然开口:“周老爷是不是让你…帮忙联系买家?”
吴阳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唐世唐淡淡道,“周老爷那种人,无利不起早。给你钱,肯定是有条件的。”
吴阳被说中心事,支支吾吾:“那个…他是提了一句,说可以帮忙联系买家…价格嘛,可能比市价低一点…”
“低多少?”唐成追问。
“一…一两八钱。”
“什么?!”唐成跳起来,“市价二两,他一两八钱收?还抽五十文辛苦费?那咱们还剩多少?一两七钱五!比原来的二两少了二钱五!一天十车就是少二两五钱!一个月就是七十五两!”
他指着吴阳:“你收了五两银子,就让咱们每个月少赚七十五两?你是猪吗?!”
吴阳也急了:“那五两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们的!再说了,没有周老爷,咱们上哪儿找买家去?夫人说了要公开招标,到时候价格可能更低!”
“放屁!”唐成骂,“江南那么多官窑,还怕找不到买家?你就是贪那五两银子!”
两人吵了起来。
金灿灿在旁边劝:“别吵别吵,有事好商量…”
唐世唐则默默翻开账本,在吴阳的名字下面记了一笔:
“收受贿赂五两,损害集体利益,建议扣其分红。”
正吵着,工地外传来贾老头的声音:
“大人到——”
四人立刻闭嘴。
吴良和柳芸娘来了。
柳芸娘今天穿得朴素,但气度不减。她扫了一眼工地,目光落在桌上那锭银子上。
“这是…”
“回夫人,”唐成抢先道,“这是周老爷给的预付款!说是支持县衙修缮工程!”
柳芸娘看了吴阳一眼:“周老爷这么大方?”
吴阳冷汗下来了:“是…是的…”
“那挺好。”柳芸娘点点头,“既然周老爷这么支持,那销售的事…就优先考虑他吧。价格嘛,就按市价,二两。”
吴阳松了口气。
但柳芸娘接着又说:“不过,既然周老爷愿意预付,说明他很有诚意。这样吧,明天我亲自去跟他谈谈,看能不能…把价格谈到二两一钱。”
四人一愣。
还能涨价?
“夫人英明!”唐成赶紧拍马屁。
柳芸娘笑了笑,转身对吴良说:“夫君,你看这样可好?”
吴良全程懵圈,只能点头:“夫人做主就好。”
等吴良和柳芸娘走了,四人重新围到桌边。
唐成瞪着吴阳:“听见没?夫人能把价格谈到二两一钱!你那一两八钱,差点坏了大事!”
吴阳嘟囔:“谁知道夫人这么厉害…”
“现在怎么办?”金灿灿问,“周老爷那边…”
“怎么办?”唐成一咬牙,“这五两银子,交公!”
“什么?!”吴阳跳起来,“那是我的!”
“你的?”唐成冷笑,“现在这钱是‘周老爷支持县衙工程的预付款’,你敢说是给你的?让夫人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吴阳傻了。
唐世唐推眼镜:“依吾之见,这五两可入账,作为‘意外收入’。但需给吴阳一些补偿…”
“补偿什么补偿!”唐成打断,“他差点让咱们每个月少赚七十五两!没让他赔钱就不错了!”
吴阳欲哭无泪。
五两银子还没捂热,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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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库房里。
气氛很僵。
吴阳蹲在墙角,抱着他的拐杖,一脸委屈。
唐成在算账:“五两银子入公账,这个月咱们的‘共同基金’就多五两。但吴阳的行为,必须惩罚!我建议,扣他本月分红一成!”
“凭什么?!”吴阳跳起来。
“凭你差点坏了大事!”唐成瞪眼。
“那我举报!”吴阳突然说,“我举报金灿灿虚报工具损耗!三把锄头,明明只坏了一把,他报三把!还有唐世唐,他做两本账!”
金灿灿和唐世唐脸色一变。
“你胡说!”金灿灿反驳,“工具确实损耗严重!”
“严重个屁!”吴阳指着外面,“那些工具我都检查过,就是旧了点,根本没那么容易坏!”
唐世唐推眼镜:“吾记账一向公允,何来两本账之说?”
“你少装!”吴阳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他在唐世唐不注意时,从真账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看!这才是真账!你公示的那本是假的!”
唐世唐脸色煞白。
唐成一把抢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唐世唐!你真做两本账?!”
“吾…吾是为了…”唐世唐支支吾吾。
“为了什么?为了私吞?!”唐成气得拍桌子——桌子终于散了,哗啦一声塌了。
四人看着散架的桌子,愣住了。
然后,金灿灿突然说:“我也举报!唐成昨天私下跟钱老头说,要给他‘辛苦费’,让他在监督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成瞪大眼:“你…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的!”金灿灿理直气壮,“就在工地棚子后面!”
四人互相瞪着。
原来,每个人都在背刺。
每个人都在算计。
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哈哈哈…”唐成突然笑了,笑得凄凉,“咱们四个…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吴阳也笑了:“彼此彼此。”
金灿灿叹气。
唐世唐推眼镜:“轮回矣。”
四人沉默。
良久,唐成说:“这样吧,咱们都别互相举报了。这次…就当没发生过。五两银子入公账,工具损耗按实际报,账本只做一本真的…行不行?”
“那我的五两…”吴阳还想挣扎。
“你的五两没了!”唐成瞪他,“就当交学费了!”
吴阳哭丧着脸。
“还有,”唐成补充,“从今天起,咱们四个,每天互相检查账目、互相监督采买、互相…总之,谁也别想搞小动作!”
“怎么监督?”金灿灿问。
“这样,”唐成想了想,“唐世唐记账,我复核;吴阳采买,金灿灿验收;金灿灿管工具,我盘点;我负责对外联系,你们三个一起跟着!”
“那得多麻烦…”吴阳嘀咕。
“麻烦也得干!”唐成咬牙,“不然,下次就不是丢五两银子的事了,是丢脑袋的事!”
四人终于达成共识。
重新拉了勾,发了誓——虽然都知道这誓言跟放屁一样。
但至少,表面上,团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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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宅。
柳芸娘正在听贾老头的汇报。
“回夫人,今天可热闹了。”贾老头眉飞色舞,“吴阳收了周老爷五两银子,想私下包销;唐世唐跟踪吴阳,记了小本子;金灿灿看见唐世唐跟踪;唐成想贿赂钱老头…最后四个人在库房里吵了一架,桌子都吵塌了。”
柳芸娘笑了:“桌子都塌了?”
“塌了!”贾老头比划,“散成一堆木头!”
吴良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夫人…你怎么知道…”
“我让贾老头去工地‘帮忙’,顺便…听听热闹。”柳芸娘淡淡道,“看来,这第一次权力背刺,很成功。”
她看向吴良:“夫君,你猜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办?”
吴良想了想:“应该会…互相提防?但又要合作?”
“对。”柳芸娘点头,“他们会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互相盯着,谁也不敢有大动作。这样,开采工程才能正常进行,而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因为内讧而崩盘。”
吴良佩服:“夫人高明。”
“这不算高明。”柳芸娘摇头,“真正高明的,还在后面。”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
“周老爷不会善罢甘休。钱老头也不会白监督。郑秀才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她转身,对吴良说:“夫君,明天你去见见郑秀才。”
“郑秀才?见他做什么?”
“给他看第三封信。”柳芸娘微笑,“告诉他,你支持读书人,支持改革,支持…让年轻人取代老顽固。”
吴良一愣:“可那不是离间计吗?”
“现在正是时候。”柳芸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五老会觉得你偏向周老爷,周老爷觉得你清高,郑秀才觉得你支持他…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牵制。这样,你这个县令,才能坐稳。”
吴良恍然大悟。
“还有,”柳芸娘补充,“明天开始,你每天去工地转一圈,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金灿灿工作认真,批评唐成账目不清,提醒吴阳注意廉洁,鼓励唐世唐好好记账…”
“这是…”
“这是让他们知道,你盯着呢。”柳芸娘笑了,“而且,你表扬谁,批评谁,他们就会互相猜疑——是不是他打小报告了?是不是他得宠了?”
吴良咽了口唾沫:“夫人…你这手段…”
“这只是开始。”柳芸娘拍拍他的肩,“等州府的账房先生来了,还有好戏看呢。”
她吹灭灯:“睡吧。明天,继续看戏。”
黑暗中,吴良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背刺、算计、离间、制衡…
他突然觉得,当官比经商累多了。
经商只需要算钱。
当官…得算人心。
而人心,比钱难算多了。
窗外,又传来贾老头打更的声音——这次词又换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心…人心隔肚皮——”
吴良:“……”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梦里,他看见四个人在互相捅刀子。
捅着捅着,发现刀柄都在他手里。
他想松手,但握得太紧,松不开了。
然后那四个人齐刷刷转头看他,笑着说:
“大人,该您捅了。”
吴良惊醒了。
窗外,天还没亮。
他坐起身,看着自己空空的手。
“我…”他喃喃自语,“我真的…握得住这些刀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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