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骑着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心情就像刚出笼的馒头,腾腾地冒着喜悦的热气。媳妇碧华不仅没记恨娘,还主动张罗着给娘过六十大寿,这份通情达理,让他觉得自个儿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不,是喷了火山!车轮子碾过土路,扬起欢快的尘土,他扯着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嚎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吓得路边刨食的母鸡扑棱着翅膀飞上了墙头。
镇上的集市,永远是个人声鼎沸的大戏台。王强推着自行车,像条发现了肉骨头的饿狗,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奋勇向前,直扑水产区。一股浓烈而复杂的腥味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英勇就义般的表情,心里默念:为了媳妇,为了娘的生日,拼了!
第一站:活虾摊。 一个个大铝盆里,青灰色的虾子活蹦乱跳,噼里啪啦地溅着水花,像极了过年放的鞭炮。王强蹲下身,装模作样地拿起一只,凑到眼前,眯着眼,左看右看,仿佛在鉴定什么古董珍宝。其实他心里直打鼓:这玩意儿除了颜色比河虾红点,个头大点,还有啥区别?咋吃啊?清蒸?红烧?还是直接生啃?
“老板,这……这海里的虾,咋卖?”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常吃海鲜的行家。
胖老板正叼着烟卷跟隔壁摊主吹牛,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五块一斤,童叟无欺。”
“五块?!”王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差点把房顶掀了,“老板!你瞅瞅这天儿!瞅瞅这地方!咱这黄土高坡的,有几个人认得这玩意儿?除了煮一煮,还能咋整?卖不动吧?你看你这虾,都快晌午了还这么精神,说明根本没人买!等到下午,它们蹦跶累了,死了,臭了,你不得哭着求我买?这样,三块钱,我帮你解决这个‘烫手山芋’,咋样?”他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我是救世主”的架势。
胖老板被他这套歪理邪说逗乐了,烟差点掉下来:“嘿!你小子是来说相声的吧?四块!最低价!再还价我真不卖了!你看看这虾,多生猛!跟吃了兴奋剂似的!”
王强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却皱成了苦瓜,磨蹭了半天,才一跺脚,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行!四块就四块!亏就亏点吧!谁让俺媳妇就好这口呢!老板,称二斤!挑最精神的啊!可不能拿那些打蔫儿的糊弄我!”他小心翼翼地从内衣口袋掏出一个用手绢包了好几层的小包,一层层打开,捻出八块钱,那动作慢得像是电影慢镜头。
第二站:田螺摊。 几个大盆里,黑褐色的田螺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水面上还冒着可疑的小气泡,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泥土和水腥的味道。
王强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老板,这……这铁疙瘩咋卖?咋闻着像俺家那臭水沟的味道?”
卖田螺的是个愁眉苦脸的老头,唉声叹气:“五斤三块钱。这玩意儿,费油费火还费牙,吃半天嗦不出二两肉,没人要。你要诚心要,三块钱,这一堆(他指了指大概六斤)你都拿走,卖完俺也收摊回家喂猪去了!”
王强一听,价比虾还便宜!虽然心里对这玩意儿的可食用性持高度怀疑,但想到碧华的指令,立刻拍板:“成!老爷子,就三块钱!您给我装结实点!这玩意儿壳硬,别把袋子戳破了!”
老头一边用漏勺捞田螺,一边絮叨:“这玩意儿,得用清水泡几天,吐沙,还得用刷子刷壳,麻烦得很!炒的时候要猛火,多加辣椒大蒜,不然腥气重,吃一口能回味三天!”
王强接过沉甸甸、湿漉漉的袋子,嘿嘿一笑,嘴硬道:“没事!俺媳妇是厨神下凡,啥腥味到她手里都得变成香味!走了您呐!”
就这样,王强充分发挥了他那套“你这东西不好卖、我会吃是给你面子、不卖给我你就亏大了”的“砍价三十六计”,虽然过程跌宕起伏,笑料百出(比如买鱿鱼时把鱿鱼须说成是“多脚怪”,买鱼丸时怀疑里面掺了面粉),但总算用有限的预算,把碧华清单上的“稀罕物”都置办齐了。等他提着大包小包,把车篮子塞得像个丰收的粮囤时,日头已经偏西了。他看着篮子里这些奇形怪状的“战利品”,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成就感,归心似箭,蹬车的速度快得像要去救火。
王强一路风驰电掣骑回家,车还没停稳就扯着嗓子喊:“碧华!媳妇!快出来接驾!看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声音洪亮,震得院里的老枣树都掉了两片叶子。
碧华闻声从屋里出来,看着丈夫满头大汗、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她接过沉甸甸的篮子,仔细检查:龙虾还在张牙舞爪地抗议,田螺吐着泡泡仿佛在说“放我出去”,鱿鱼冰鲜完整,鱼丸白白胖胖像一群小胖子。“嗯,不错,挺新鲜的,没买错。”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始发号施令,“强子,任务来了!把龙虾刷洗干净,剪去虾须虾枪,挑出沙线,小心别被夹到手!田螺用清水加几滴油养着,吐两天沙,记得每天换水,就像伺候祖宗一样!鱿鱼撕去那层黑膜,切花刀,要切得漂亮,像麦穗一样!鱼丸就先供着,等朕的旨意!”
“得令!夫人!”王强像个接到军令状的士兵,立刻撸起袖子,在院子里摆开阵势。他拿着小刷子刷龙虾,那虾猛地一弹,一股水箭精准地射中他的眉心,逗得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安安咯咯直笑,口水都流出来了。处理田螺时,他拿着小刷子一个个刷壳,嘴里还念念有词:“洗刷刷,洗刷刷,把你刷成白富美……”那认真的样子,仿佛在给田螺做美容。
婆婆和几个闻讯而来的邻居(主要是来看热闹的)见状,都围了过来。婆婆看着盆里那些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东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强子!你买这些妖魔鬼怪回来干嘛?费钱不说,看着都吓人!这能吃吗?还不如割二斤五花肉实在,油汪汪的,多解馋!”邻居快嘴李婶立刻附和:“就是啊强子!这玩意儿咋吃啊?这大钳子,是让咱练牙口吗?这铁疙瘩(指田螺),是让咱表演胸口碎大石?”
王强脖子一梗,得意洋洋,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去去去!你们那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俺家碧华是御厨!满汉全席都会做!到时候馋掉你们的大牙!哼!”
“呦呦呦,”李婶打趣道,“强子,自打娶了碧华这个城里媳妇,你这口气是越来越像吹猪尿泡了!”
王强:“你们就等着流哈喇子吧!”
接下来的两天,碧华的厨房成了神秘的“魔法实验室”。她指挥着王强完成前期准备:田螺吐沙必须彻底,水要清亮见底;龙虾处理要干净,不能留一点泥沙。她自己则开始准备各种“魔法材料”:葱姜蒜切末,干辣椒剪段,花椒、八角、香叶等香料备齐,还有番茄酱、料酒、生抽、老抽、蚝油、糖、醋……瓶瓶罐罐摆满了灶台,阵仗堪比化学实验室。
寿宴当天,碧华早早起床,系上围裙,化身“超级厨神”,开始了她的魔法表演:
1. 油焖大虾: 热锅凉油,放入葱姜蒜爆香,那“刺啦”一声,香味瞬间爆炸,勾得在院子里劈柴的王强像丢了魂似的往厨房蹭。倒入处理好的大虾,“哗啦”一声,红彤彤的虾在热油中迅速卷曲变色,如同穿上了一件红袍。烹入料酒,一股更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加入生抽、少许糖和适量水,盖上锅盖焖煮。几分钟后,揭开锅盖,汤汁收浓,虾身红亮诱人,撒上葱花,出锅!王强扒在门口,口水流了三尺长。
2. 黄瓜桶装青豆虾仁: 将部分虾仁剥出,与焯过水的青豆、玉米粒快速滑炒,加盐调味,清新爽口。黄瓜切段,挖去部分瓜瓤,做成一个个碧绿的小桶,精巧可爱。将炒好的虾仁青豆酿入其中,像是给黄瓜小桶戴上了五彩的帽子。这道菜一上桌,颜值就征服了所有人。
3. 麻辣田螺: 这是重头戏!热油下干辣椒、花椒、姜蒜末爆炒,瞬间,一股霸道刺激的麻辣香味像原子弹一样在厨房炸开,呛得在门口偷师的王强连打了十几个喷嚏,眼泪汪汪,邻居家的狗都跟着狂吠起来。倒入彻底吐净沙、剪去屁股的田螺,大火猛炒,加入豆瓣酱、料酒、生抽、糖,翻炒均匀,加入适量水烧开,转小火慢炖,让味道充分渗透进螺肉。最后大火收汁,撒上香菜段。那红油汪汪、香气扑鼻的一大盘,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虽然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怎么动)。
4. 茄汁鱼: 选了一条肥美的鲤鱼,两面煎至金黄酥脆。锅里留底油,放入番茄酱炒出红油,加入葱姜末、糖、醋、盐和适量水熬成浓稠酸甜的茄汁。将煎好的鱼放入,小火慢煨,让鱼肉吸饱了汤汁。出锅时,鱼形完整,色泽红亮,酸甜的香气勾人魂魄。
5. 鱼丸汤: 清水加姜片烧开,放入白白胖胖的鱼丸,煮至它们像调皮的孩子一样浮出水面,加入几片翠绿的青菜叶,盐、胡椒粉调味,滴几滴香油。汤清味鲜,鱼丸弹滑。
6. 方块扣肉: 硬菜中的硬菜!五花肉煮透,在肉皮上扎满小孔,抹上蜂蜜和老抽,下油锅炸。那“刺啦”声和腾起的油烟,充满了罪恶的香气。炸到肉皮起泡呈虎皮色,捞出放入冰水激一下,热胀冷缩,皮更酥。切成厚片,肉皮朝下码入碗中,上面铺上炒香的梅干菜,加入酱油、料酒、糖等调料,上锅蒸。蒸得酥烂入味,倒扣入盘,肉皮红亮诱人,肥肉晶莹剔透,瘦肉丝丝分明。这道菜耗时最长,也最考验耐心和火候。
7. 橙子排骨: 排骨焯水后,与新鲜榨的橙汁、橙皮丝、酱油、糖一起炖煮。橙子的清香完美地中和了排骨的油腻,酸甜开胃,孩子们的最爱。
8. 咕噜肉、爆炒腰花、烤鱿鱼、孜然羊肉…… 碧华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厨房里旋转、跳跃(差点闭着眼)。汗水浸湿了她的刘海,腰腿站得酸麻,但她眼神专注,动作麻利,仿佛每一道菜都是她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灶火映红了她略带疲惫却充满成就感的笑脸。
晌午时分,宾客盈门。大伯、大婶、小叔、小姨、大姑子、小姑子、连襟、妯娌……能来的都来了。院子里顿时像开了锅的饺子,热闹非凡。大家互相寒暄着,但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牢牢地钉在那满满一桌子前所未见的菜肴上。
尤其是那盆红得发亮的麻辣田螺、张牙舞爪的油焖大虾、烤得滋滋冒油的鱿鱼须……这些“怪模怪样”的菜,让一帮习惯了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的农村亲戚们看得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仿佛看到了外星来客。
大伯拿着筷子,犹豫了半天,指着田螺,小声问王强:“强子,这……这黑石头咋吃啊?用锤子砸吗?”
二婶看着龙虾的大钳子,一脸惊恐:“这玩意儿,是武器吧?夹一下不得掉块肉?”
孩子们更是围着桌子,好奇地指指点点,却不敢轻易动筷,一个小娃娃甚至被龙虾的造型吓哭了。
王强看着大家这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窘态,心里乐开了花,脸上满是“瞧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的得意。他清清嗓子,站起来,像个美食节目主持人一样,开始现场教学: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指挥!”他拿起一个田螺,示范着,“看好了!拿起牙签把这田螺口的壳挑开掉,得这样,用手拿着,用嘴对着这个口,用力一吸!哎——!”他夸张地一吸,发出响亮的声音,“肉就出来了!麻辣鲜香,别提多带劲了!注意啊,后面那个小尖尖不能吃,是屎……呃不是,是内脏!”他差点说漏嘴,赶紧纠正。
接着他又拿起一只虾:“这虾,简单!先把这虾枪和须子剪掉,然后剥壳,你看,白嫩的肉就出来了!蘸点汤汁,嗯——!”他塞进嘴里,做出极其享受、夸张到近乎狰狞的表情。
有了王强这个“活宝”的示范和煽动,大家才将信将疑地开始尝试。起初还有些小心翼翼,动作笨拙(比如有人吸田螺吸得满脸通红也没吸出来,有人剥虾壳剥得七零八落),但当那麻辣的滋味、海鲜特有的鲜美在口中爆开时,惊叹声、赞美声、被辣到的吸溜声、喝酒压惊的咕咚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曲热闹的交响乐!
“哎呀妈呀!这田螺!太够味了!嘴唇都麻了,可停不下来!”
“这虾肉真嫩!比咱那河虾鲜多了!”
“这鱼丸,咋这么q弹?跟乒乓球似的!”
“这扣肉,绝了!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俺能就着吃三碗米饭!”
“碧华这手艺,真是神了!这哪是做饭,这是变戏法啊!”
孩子们也很快爱上了酸甜的橙子排骨和酥脆的咕噜肉,吃得满手满脸都是油,像一群小花猫。刚才还显得拘谨、困惑甚至有点恐慌的宴席气氛,瞬间变得热烈无比,筷子飞舞,谈笑风生,大家纷纷向婆婆敬酒祝寿,夸她有个能干又孝顺的好儿媳,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就在宴席气氛最热烈的时候,碧华端着一小碗东西,走到了主位的婆婆面前。碗里是几只剥得干干净净、白嫩诱人的虾仁,旁边还配着几颗翠绿的青豆。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声音清晰地说:“娘,今天是你六十大寿的好日子,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康健,硬硬朗朗的!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往后日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这话说得真诚又得体,既有传统的祝福,又有真挚的心意。婆婆看着碗里儿媳亲手剥好的虾仁,听着这暖人心窝的话,再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只碗。
这时,旁边的大姑子、小姨子们不干了,纷纷笑着起哄:
“哎呦!碧华!你这可不行啊!好话都让你说完了,词儿还说得这么溜!让我们说啥呀?”
“就是!弟妹你也太会来事儿了!把我们这些闺女都比下去了!”
“娘,你看碧华这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碧华被大家说得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笑着回应:“姐姐们快别取笑我了!你们的心意,娘都知道!你们呀,今天任务就俩:第一,把娘哄得高高兴兴的!第二,把这桌子菜消灭得干干净净!这就是对娘最好的祝福了!”
她这话一说,大家笑得更欢了,气氛更加融洽。王强在一旁看着,心里比喝了老陈醋还酸还暖,冲着碧华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宴席在无比欢乐和满足的氛围中结束。杯盘狼藉,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饱餐后的幸福和对碧华手艺的由衷佩服。临走时,大家意犹未尽,尤其是几位妯娌和年轻媳妇,围着碧华不肯走。
“碧华,那扣肉咋做的那么烂乎?教教我呗?”
“弟妹,那鱼丸咋那么弹?有啥诀窍?”
“嫂子,那田螺的麻辣汁咋调的?太香了!”
碧华看着大家热情的样子,笑着说:“行!没问题!这有啥难的!这样,改天有空,咱们约个时间,我一样一样教你们!保证让你们都学会!”
王强也凑过来,搂着碧华的肩,得意地说:“瞧见没?俺媳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开班授课!”
碧华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就你话多!”
夕阳西下,宾客散去。小院里恢复了宁静,但空气中仍弥漫着饭菜的余香和浓浓的亲情。碧华虽然累得几乎散架,但看着婆婆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看着丈夫眼中满满的爱意和自豪,她觉得,这一切的辛苦,都值了。这场充满欢笑、美食和温情的花甲寿宴,不仅暖了胃,更暖了心,为这个家的未来,铺就了一条更温暖、更和谐的道路。千禧年的这个夏日,注定成为老王家记忆里最鲜活、最欢乐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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