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台钻的日子,让刘莉觉得像打开了新大门。跟纯靠手劲锉铁不一样,摆弄机器得守死规矩,盯着精度,还得时刻防着危险,半点马虎都来不得。
王师傅教得还是严,先让她背了一天安全规程——袖口要扎紧,不能戴手套,工件得夹牢,转速要选对,连出了问题怎么紧急停机都一条条抠。“机器不认人,”他敲着钻床,语气沉得很,“你按规矩来,它就给你干活;你敢糊弄,它能咬掉你手指头!”
刘莉听得心里发紧,把这些话刻进了骨子里。实操时从钻软钢板的定位孔开始,王师傅示范怎么夹工件、摇进给手柄,钻头切进金属的“嘶嘶”声,比磨钻头时多了股子章法,听着就踏实。她学得认真,钻出来的孔又准又光滑,王师傅看了,眼里又多了点满意。
没等她把攻丝(做内螺纹)练熟,厂里工会的夜校开学了。主要教语文、数学、物理,补文化底子,车间鼓励新徒工报名。刘莉想都没想就报了——要想在技术上走远点,没文化可不行,这也是补她跟这个时代差距的好机会。
第一晚是物理课,教室在厂办小学的平房里,灯不是很亮亮,桌椅也矮,但坐满了年轻人。刘莉和张淑兰坐中间,讲课的吴老师戴厚眼镜,讲得挺明白,当晚说的是力学,还出了道题:用不等臂杠杆和已知重量的配重,称不规则工件。
教室里静下来,不少人皱着眉划纸。刘莉一看,这不就是力矩平衡嘛,没多难。她琢磨了会儿,就把等式列出来,步骤写得清清楚楚。
吴老师扫了圈,看见她纸上写得满,就点她:“那位女同志,上来讲讲?”
所有人都看过来,刘莉没慌,走到讲台前,拿粉笔边画受力图边讲,从力矩概念讲到怎么找支点、列方程,不仅给了答案,还把道理说透了。吴老师连连点头:“讲得好!就得学这种‘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的劲儿!”
她回座位时没注意,教室后排的傅景宸把这都看在了眼里。他来夜校是想温故知新,没料到刘莉这么厉害,对这个沉下心学技术的姑娘,印象又深了几分。
下课往外走,刚到路灯暗的路口,就被几个人拦住了。打头的是孙鹏,他也去听课了,阴阳怪气地笑:“哟,刘大技术员,夜校表现不错啊,都能上台讲课了?跟技术科干部‘交流’就是不一样,水平涨得快!”
“交流”俩字他咬得特别重,旁边俩跟班还跟着嗤笑。张淑兰立马炸了:“孙鹏你嘴放干净点!”
“我怎么不干净了?”孙鹏嗓门提起来,引得路人都看,“我就好奇,傅技术员怎么就爱跟你‘讨论问题’?这大晚上的,要不要再去技术科‘深入交流’啊?”
这话跟刀子似的,刘莉气得浑身发抖,可她知道,在这儿吵架只会更难堪。正攥着拳头想怎么应对,身后传来个清朗的声音:“孙鹏同志,请不要说似是而非的话!”
是傅景宸,推着自行车走过来,脸色挺严肃:“夜校学文化是厂里提倡的,刘莉同志学得好愿意分享,该表扬。我跟她聊的,全是工作上的技术事,没你想的那些龌龊!”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更硬了,“污蔑同志名誉,破坏团结,这是错的!你要是对技术感兴趣,来技术科聊,别在这儿瞎传谣言!”
傅景宸一开口,孙鹏立马蔫了。他没料到傅景宸会直接站出来,还扣了“破坏团结”的帽子,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周围人也帮腔:“就是,别瞎琢磨!”“讨论技术怎么了?”
孙鹏没法子,嘟囔了句“谁稀罕”,带着人溜了。
“刘莉同志,别往心里去。”傅景宸转向她,语气软下来。
“谢谢你,傅技术员。”刘莉真心道谢,刚才那阵孤立无援的慌,这会儿全散了。
“应该的。”傅景宸摆摆手,又说,“对了,你刚才讲的力矩分析特别清楚,我们科正整理加工工艺卡,有些定位夹紧力的计算,想听听你的想法。”
月光洒在路上,三人顺路往回走。张淑兰机灵,找了个借口先回宿舍,留他俩独处。刘莉和傅景宸推着车并肩走,一开始没说话,后来又聊起了技术。傅景宸说他在设计个小夹具,杠杆压紧机构的受力算不准,刘莉听着,结合课上学的,给他提了个分析思路。
“这想法好!我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化计算!”傅景宸眼睛亮起来,“刘莉同志,你在机械原理上的悟性,真的高。”
月光下,他侧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睛特别真诚。刘莉低下头,脸颊有点烫,心里又甜又有点慌——穿越到这儿,她还是头回遇到能在技术上聊得这么投缘的人。可她也隐隐觉得,经过今晚,她和傅景宸之间,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只是技术上的欣赏,还有点说不清楚的情愫。
这在月光下、钢铁厂里冒出来的好感,对她以后的路,到底是好是坏?刘莉看着地上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偶尔还会交叠在一起,心里又甜又有点不安。
第10章 第一次独立操作的考验
夜校的事虽过,但刘莉心里清楚,孙鹏不会就这么算了。她把那点说不清的心思压下去,一门心思扑在学钻孔、攻丝上——她得尽快熟练,在车间里真正能独当一面才行。
王师傅对她也更严了,不再手把手教,大多时候让她自己摸索,只在关键处提点一句,或者她操作差了点时,用眼神扫过去,让她自己找问题。“手感是练出来的,不是看会的,”王师傅说得干脆,“脑子想明白了,手就得跟上。”
刘莉懂师傅的意思,跟块海绵似的拼命学。她在铸铁、低碳钢、黄铜上反复练钻孔攻丝,记不同的转速、进给量,连攻丝时手的感觉——一开始顺,中间费劲,快通时有点“空”——都细细琢磨,记在心里。她工作台上的合格件越来越多,废品没几个,车间里的老师傅看了,私下跟王师傅说:“老王,你这女徒弟,是真沉下心了,能钻进去。”
这天上午,赵主任拿着派工单,急匆匆走到钳工组:“老王,急活儿!装配车间缺三十个连接支架,等着装试!图纸在这儿,主要是钻孔攻丝,精度不低,你看……”他扫了圈青工,有点犹豫——老师傅手里都有活,抽不开身。
王师傅接过图纸看了眼,工件不大,结构也简单,但有几个不同规格的螺纹孔,位置度、垂直度要求高,对新手来说不好弄。他目光在几个徒工身上转了圈,最后停在刘莉身上:“刘莉。”
声音不大,却让周围静了下。“师傅。”刘莉放下活,站直了。
“这批活你做,”王师傅把图纸和派工单递给她,“从领料、划线到钻孔攻丝,全自己来,今天下班前交检。”
周围立马小声议论起来——独立接正式生产任务,这在他们这批徒工里还是头一回!孙鹏脸色一下就沉了,他比刘莉早进厂几天,都没接过这活儿。
刘莉心“砰砰”跳,又紧张又兴奋,还有点压力。她深吸口气,接过东西,指甲都攥白了,声音却挺脆:“保证完成任务,师傅!”
“嗯。”王师傅点点头,转身忙自己的去了——这是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考验。
刘莉没耽误,赶紧去库房领了毛坯料。回工位后,她没急着动手,先花半小时把图纸翻来覆去看,每个尺寸、公差都记牢,还在纸上画了工序流程,省得后面乱。然后是划线,她拿高度尺、划针,手都不敢抖,划完还用样冲敲了点——划线错了,后面全白干。
准备好后,她开了台钻,熟悉的轰鸣声听着都有点心跳。她按规程夹好第一个工件,选好钻头调转速,第一个孔钻得格外慢,等钻头顺顺当当地切进去,铁屑排出来,她才松了口气。
一个,两个……她按自己规划的步骤来,每做完一步就自检——钻完孔用卡尺量孔径,攻丝前确认底孔直径,攻丝时感受着手柄的力道,及时排屑,还往丝锥上抹菜油润滑。
车间里的人都悄悄看着,有人担心,有人好奇,孙鹏则在旁边暗暗盼着她出错。
时间过得快,刘莉额头全是汗,后背的工装都湿了,却一点没察觉,眼里只有工件和工具。动作越来越熟,节奏也稳了,跟忘了周围似的。中午吃饭她十分钟就扒完,立马回工位接着干。
下午攻丝最熬人,丝锥脆得很,力气没使对或者没排好屑,就可能断在孔里,工件就废了。刘莉全神贯注,每转一下、退一下都格外小心。
等最后一个工件的最后一个螺纹孔攻完,刘莉用压缩空气吹净铁屑,把它放到待检区时,离下班还有半小时。她松了口气,浑身都软了,胳膊肩膀又酸又麻,可看着那三十个摆得整整齐齐的连接支架,心里满是成就感。
赵主任带着质检科的老李来了,老李拿卡尺、螺纹塞规挨个查,所有人都盯着。王师傅也停下活,站在旁边。
“孔径合格。”“孔距合格。”“螺纹通止规过了。”“垂直度合格……”老李报数据的声音,从平静慢慢变惊讶——三十个工件,没一个废品,关键尺寸都在公差里,好多还是中差!
“好!太好了!”赵主任拍着手笑,“刘莉同志,干得漂亮!第一次独立操作就零废品,给车间争光了!”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老师傅们也点头,看刘莉的眼神全是认可。刘莉脸都红了,看向王师傅。
王师傅没表情,随手拿起两个工件看了看,摸了摸螺纹孔口——没毛刺,处理得挺规整。他放下工件,看向刘莉,缓缓点头:“下个月,开始学车床。”
车床!那可是机械加工的核心设备,叫“工业母机”,学会了才算真进了机加工的门!刘莉心里一下就热了,所有的累都没了,满是期待。
可她也看见,人群外的孙鹏,看她的眼神不只是嫉妒了,还多了点阴沉沉的东西——像是知道差距拉得太大,又不甘,又有点怨。
刘莉这次成功,像块石头投进水里,激起了赞赏,也搅起了更深的暗流。学车床的路,肯定不会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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