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更浓了。
阴山深处的雾气,不再是流动的。它们像浸透了尸水的、陈年的破棉絮,一团团,一坨坨,死死塞满了树木之间的每一寸空隙。缠绕着,粘附在一切东西表面。
能见度,不到五米。
五步之外,一片混沌的灰白。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雾气消化掉了。
罗成走在最前头。
每一步落下,脚下都传来一种令人不快的粘稠感。不是泥泞。更像是踩在了某种巨大生物尚未完全凝固的、带着温度的凝血上。
嗖——嗖——
冰冷的,带着恶意的低语,仿佛还粘在耳膜上,刮擦着他的神经。昨夜林中那无数双无声注视的眼睛,带来的寒意,像一根根冰针,还扎在他的脊椎骨里,没能拔出来。
右臂衣袖下。
那道血线,在隐隐发烫。
不是躁动。是一种更沉、更顽固的热度。像一块埋在皮肉下的、将熄未熄的炭。又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沙漏,在黑暗里,无声地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还有多远?”
他开口,声音沙哑,像生了锈。在这被棉絮包裹的死寂里,刚出口就被吞没,传不出多远。
身后,燕七低头。
他手中,那份由兄长临终血迹和破碎谜语勾勒的残图,在浓雾中泛着微弱的、不祥的光。他脸上青鳞的纹路在雾气湿气中,显得愈发深邃。
他没有表情,只是抬起那只覆盖着细微鳞片的手,指向正前方。
那里,雾气浓得异乎寻常。不再是灰白,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沉甸甸的铅灰色。像一堵巨大的、蠕动着的墙。
“穿过这片雾障。”燕七的声音带着鳞片摩擦的嘶哑,“就是第一个……节点。”
走。
踏入那片铅灰色的雾墙。
空气瞬间更加沉重。呼吸变得费力,像是吸进去的不是空气,是冰冷的水银。
十八骑玄甲上,凝结的细小水珠汇成流,缓缓滑落。不像露水。更像是一层从这腐烂天地间渗出的、冰冷的尸汗。
寂静。
只有马蹄陷入湿软地面的噗嗤声,甲叶上水珠滴落的嗒嗒声,以及……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警惕。拉满到极致。
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视线死死扫视着周围翻滚的、可能在任何一刻吐出致命袭击的浓雾。
约莫一炷香。
压抑得让人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的一炷香。
前方,雾气突兀地……淡了一些。
一片不大的林中空地,显露出来。
空。
死气沉沉的空。没有扭曲的怪树,没有纠缠的藤蔓。只有一片裸露的、颜色发黑的土地。
以及,空地最中央,那个孤零零矗立着的东西。
一块石碑。
半人高。通体是一种沉暗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漆黑。材质古怪,非石非玉,表面布满深深的、如同被岁月利爪撕扯过的侵蚀痕迹。
古老。极其古老。
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着腐败的腥气,在这片空地里弥漫开来,比周围雾气里的味道,更清晰,更刺鼻。
罗成瞳孔骤然收缩。
抬手,握拳。
唰!
身后十八骑瞬间而动,如同暗红色的潮水无声分开又合拢,形成一个完美的半圆防御阵型,将那石碑隐隐围住。所有目光,所有感知,都锁定了那块死寂的石头。
煞气,在每一个骑士体内奔腾,引而不发。
罗成缓步上前。
脚步落在黑色的土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落在石碑的正面。
然后,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碑面上,有字。
不是雕刻的。是被人用某种液体,刚刚涂抹上去的!
暗红色。粘稠。尚未完全凝固!
甚至……还在沿着冰冷碑面那古老的刻痕,极其缓慢地,一滴滴,向下蜿蜒,流淌!
那液体,散发出一种浓烈到极致、新鲜无比的血腥气!直冲天灵盖!
是血!
人血!
罗成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扭曲、癫狂的文字上。
他认得。是突厥文。
每一个字母,都像垂死挣扎的毒虫,扭曲盘绕,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蔑视。
他逐字读去,一股刺骨的寒意,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骨,嗖地一下,窜上了天灵盖!
那血字写的是:
“滚回去,凡人,此乃神之领域。”
空气,仿佛被这血腥的字句冻结了。
“是警告……”燕七的声音在罗成身后响起,沙哑得厉害,他警惕地环视四周,仿佛那铅灰色的雾墙后面,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更是挑衅。”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
“血……还没干。”
人,刚走不久!
嗡——
罗成只觉得脑袋里像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格尔泰!
是他!他果然在这里!就在这阴山深处!而且,如此嚣张!如此肆无忌惮!
他竟然……用新鲜的人血,在这古老石碑上,留下如此狂妄的警告!仿佛他早已算准了他们的每一步,像个玩弄猎物的猎人,居高临下地投下嘲弄的饵食!
一股炽烈的怒火,混合着右臂血咒被引动的、近乎疯狂的杀戮躁动,轰然冲上他的头顶!眼前甚至瞬间闪过画面——那个披着祭司袍的突厥疯子,带着残忍而戏谑的笑容,割开某个无辜者(或许是那个失踪的向导,或许是某个不幸的俘虏)的喉咙,看着温热的生命液体喷涌而出,再被他用手指蘸取,如同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在这冰冷的石碑上,写下这亵渎的文字!
杀!
杀了他!
摧毁这里的一切!
脑海中,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在咆哮,在冲撞!右臂的血线灼痛得像要燃烧起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危险而混乱。
“冷静。”
燕一低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万载寒铁,猛地砸在罗成的耳畔。冰冷,坚硬,瞬间穿透了那层狂躁的迷雾。
“他在激怒你。”
简单的五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罗成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腥味。他强迫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腥甜。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暂时压下了那翻腾的煞气和脑海中的嘶吼。
他明白了。
格尔泰的目的,不仅仅是阻挡。
他更要引动他们体内的疯狂!让他们在这无处不在的诡异和压力下,自己先乱!自己先崩溃!
好毒的心计!
空地上,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浓雾,发出的、如同冤魂呜咽般的细微声响。
以及……
嗒……
嗒……
那石碑上,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血珠,挣脱了重力的束缚,终于滴落下来。砸在下方黑色的泥土里。
声音很轻。
却像重锤,一下,一下,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罗成的目光,从那些癫狂的血字,移动到那正在缓缓流淌的、最新鲜的一道血痕上。
他忽然伸出手。
用食指的指尖,极其缓慢地,抹过那道湿润、粘腻的痕迹。
指尖传来清晰的、尚带一丝余温的触感。粘稠,滑腻,属于生命最后的温热。
他抬起手。
看着指尖那抹刺眼至极的、新鲜的红色。
眼神里,最后一丝波动,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冻结万物的冰冷。
“神的领域?”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几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冰冷。坚硬。没有任何笑意。
“那正好。”
他转过身。
面向身后那十八双在铅灰色雾气中,依旧闪烁着不屈猩红光芒的眼睛。
声音不大,却像出鞘的刀锋,斩钉截铁,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
“我倒要看看,是他所谓的神先吞了我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骑士,最终望向那片铅灰色的、仿佛无边无际的雾障深处。
一字一句,如同掷地的冰棱:
“还是我们,先屠了这满山的‘神’!”
话音落下的瞬间。
呼——!
周遭原本死寂的浓雾,像是被这句大逆不道的宣言彻底激怒,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
雾浪翻滚。
影影绰绰。
仿佛有无数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的影子,在那片灰白的幕后,被惊动了,正无声无息地……
围拢过来。
新的猎杀,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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