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一阵由远及近、急促却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骤然打破。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负责在外围隐蔽处警戒的燕七，如同一道没有实质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洞内。
他脸上那些诡异的青鳞在火光下微微闪烁，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紧绷的警惕，向洞窟中心的罗成禀报：
“有人靠近。单人单骑，打着……唐军旗号。自称秦王使者，求见主人。”
“李世民的人？”
罗成猛地从冰冷而混乱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眉头下意识地蹙紧。
他此刻心乱如麻，刚刚经历了信念支柱的崩塌与重建，内心一片废墟，实在无心应付这些乱世枭雄的算计与招揽。
但“秦王”二字，以及对方竟然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他们这处临时藏身之所的能耐，让他不得不提起精神，予以重视。
这绝非偶然。
“带他进来。”罗成的命令简洁而冰冷。
片刻后，来者跟在燕七身后，步入了这处弥漫着淡淡血腥与煞气的山洞。
是一名身着青色文士袍、腰间却佩着一柄古朴长剑的中年人。
他面容清癯，下颌留着梳理整齐的短须，一双眼睛明亮而沉稳，如同古井深潭，不见底。
他走进这诡异的环境，面对洞内煞气隐隐、状若鬼魅、大多沉默矗立或挣扎低喘的十八骑，竟是视若无睹，脸上没有丝毫惊惧或厌恶之色。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越过所有人，直接落在了靠坐在岩壁旁的罗成身上。
他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文士礼，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清朗：
“在下杜如晦，奉秦王殿下之命，特来拜会罗将军。”
杜如晦？
罗成心中微动。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乃是李世民麾下极为倚重的心腹谋臣，素有“房谋杜断”之称。
这样的人物，竟然亲自冒险前来这北邙荒山，足见李世民对此事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
“杜先生有何见教？”罗成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但其中蕴含的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如同水底的暗礁，隐约可辨。
杜如晦的目光快速而细致地扫过洞内景象。
在那方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镇龙玺上，在那些状态明显不稳、眼中黑气隐现的燕云骑身上，都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神色恢复坦然，直接道明来意：
“秦王殿下素闻罗将军年少英雄，麾下壮士更是骁勇难当，于阴山、洛阳等地屡破邪祟，守护一方安宁，殿下心甚向往之。”
他话语流畅，带着文士特有的措辞，却并无寻常说客的谄媚或骄横。
“殿下亦知，将军眼下似有困境缠身。”杜如晦话锋微转，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目光也深沉了几分，“殿下让在下转告将军，世间纷扰，不止于人祸战乱，疆土之争。更有幽冥暗流，诡异邪祟，此乃关乎天下气运、黎民生死之大事。殿下……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此言一出，罗成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锋，瞬间锁定了杜如晦。
李世民？
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争夺天下的秦王李世民，竟然也知道幽冥之事？知道这隐藏在寻常战乱之下的、更深层的恐怖？
杜如晦对罗成锐利的目光恍若未觉，继续开口，声音稍稍压低了几分，却更显分量：
“殿下深知，将军志不在此间权势之争，心中所求者，无非是破解自身与部下之诅咒，平定那幽冥之患，还世间一份真正的清明。”
他微微前倾身体，话语带着一种蛊惑般的诚意。
“若将军不弃，秦王愿倾力相助。可提供安全之庇护，充足之资粮，乃至……调动殿下麾下网罗的能人异士，探寻他们所知的、或许有别于将军所知‘血祭’之法的……其他线索与可能。”
“其他线索？”
“有别于血祭之法？”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罗成耳边炸响！
他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席卷全身。
但他强行压制住了翻腾的气血，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眼神深处的波澜，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完全平息。
“秦王殿下消息果然灵通。”罗成的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讽，“只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殿下如此厚意，代价是什么？”
杜如晦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属于顶尖谋士的深沉笑容。
“殿下唯愿天下早日安定，社稷重归太平。若得将军臂助，扫平妖氛，澄清玉宇，使百姓不再受战乱与邪祟双重之苦，便是对殿下最好的回报。”
他话语说得冠冕堂皇，随即又补充道，将真实意图稍稍显露：
“至于具体事宜……待将军他日愿往长安一行，殿下自会与将军，当面细说。”
杜如晦并未久留，达成初步接触的目的后，便干脆利落地告辞。
他留下了特定的联络方式，以及一份不算丰厚、却足够实用、能解燃眉之急的补给物资清单，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善意的传达与招揽，而非胁迫。
山洞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只是这安静，与先前那绝望的死寂已然不同。
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石头，涟漪虽已平息，水底却已不再平静。
罗成站在原地，目光深邃，望着杜如晦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李世民突然抛出的这根橄榄枝，尤其是“其他线索”与“有别于血祭之法”这几个字，像是一颗蕴含着未知可能性的种子，投入了他那刚刚经历风暴、近乎死水般的心湖。
不可避免地，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究竟是绝境之中，意外出现的一根真实稻草？
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更加隐蔽危险的陷阱？
李世民所谓的“知晓幽冥之事”，所谓的“倾力相助”，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实目的与算计？
燕一沉默地站在一旁阴影里，如同真正的铁铸雕像。
那双血红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似乎对外界任何势力的招揽与许诺，都毫不在意，只等待罗成一人的命令。
阿晴则显得忧心忡忡，她靠近罗成几步，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不安：“李世民雄才大略，其志非小，意在天下。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须万分谨慎。”
罗成默然不语。
他没有立刻回应阿晴的担忧，也没有对燕一下达任何指令。
他只是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怀中那方冰凉的镇龙玺。
前有看似注定的毁灭绝路。
后……或许有通往未知虎穴的崎岖小径。
这条看似新出现的、迷雾重重的路，他真的……
要走上去吗？
洞外，北邙山的暮色渐渐降临，荒草在渐起的寒风中摇曳，如同无数窥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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