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之水依旧浑浊湍急，带着亘古不变的哀怨与死寂，奔流向未知的深渊。河畔那亘古不变的灰雾似乎比往日更浓重了几分，将光线与声音都吞噬殆尽，只留下令人心悸的静谧。
林凡找到老赵时，这位玄武帝君罕见地没有握着那根仿佛长在他手上的鱼竿。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如镜的黑色巨岩上，斗笠压得很低，目光穿透翻滚的雾霭，落在冥河那深不见底的河心，眼神悠远，仿佛在凝视着流逝的万古时光。
林凡没有立刻打扰，他能感觉到老赵周身弥漫着一种与平日慵懒截然不同的气息，沉重，沧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他默默走到老赵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望着同一条河，虽然他心里觉得这水浑浊得连当洗脚水都嫌磕碜。
沉默了许久，直到林凡以为老赵是不是坐着睡着了，老赵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许久未曾说话，带着岁月沉淀的锈迹：
“小子，”他没有看林凡，依旧望着河心，“你以为这轮回渡，是天然形成的吗？”
林凡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难道不是？三船轮回，天地秩序，不都是大道自然……”
“放屁的自然！”老赵嗤笑一声，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看透虚妄的嘲弄，“自然？哪来的那么多自然而然？你看到的这冥界，旁边的仙界、佛国，乃至你即将要去的人间‘筑基房’，你以为是什么？”
他终于转过头，斗笠下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却清澈深邃得如同星空，带着林凡无法理解的沉重。
“非也。”老赵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它们，包括我们脚下这艘冥船，旁边那两艘，都是一位我们称之为‘造物主’的无上存在，随手创造的‘文明孵化器’。”
“文明……孵化器？”林凡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这词儿听着比“KpI”还抽象。
“就是字面意思。”老赵语气平淡，却抛出了一个足以颠覆林凡所有认知的真相，“我们，仙界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佛国那些整天念叨因果的秃驴，乃至诸天万界、亿万生灵，或许都只是那位‘造物主’眼中……一场宏大实验里的观察样本，是祂放在不同器皿里，看着我们如何挣扎、演化、直至……突破或者灭亡的……实验品。”
“实验品？！”林凡失声惊呼，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被冥河水泡过还冷，“这怎么可能？！那轮回？那天道？”
“轮回是程序，天道是规则，都是设定好的。”老赵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像你操作轮回终端，删除、备份、格式化……在更高的存在眼里，我们或许也就是一段段可以被随意修改的数据。”
林凡张了张嘴，想说这太荒谬了，可联想到自己能把公主存进U盘，科技船能把灵魂改造成芯片，似乎……又没那么难以接受了。他干巴巴地问：“那……那位造物主，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老赵回答得很干脆，“或许在某个更高的维度看着我们，或许早已离去，只留下这自动运行的‘孵化器’。谁知道呢？”
他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回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缥缈：
“最初，在这冥船初定，轮回初开之时，‘造物主’点化了我们四个：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赋予我们守护此船平衡，观察文明演化的职责。那时……”
老赵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那光芒如此耀眼，仿佛能照亮这冥界永恒的灰暗。
“那时，天地初开，规则尚不稳固，我们四个并肩作战，荡平了冥船初生时滋生的无数混沌魔物，梳理阴阳，定鼎轮回。青龙那老长虫，操控乙木神雷，一念间星河生辉；白虎那杀才，庚金剑气撕裂苍穹，杀得混沌魔物闻风丧胆；朱雀……她舞动南明离火，焚尽一切污秽，是整个冥界最耀眼的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林凡从未听过的豪情与温暖。
“我们曾在那尚未完全凝固的轮回井边，以自身本源立下誓言，守望相助，护佑此船生灵，直至时间尽头，直至……永恒。”
“那……后来呢？”林凡忍不住追问，他无法想象，那样辉煌的开端，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青龙失踪，白虎疯魔，朱雀离去，只剩下老赵独自在这冥河边垂钓。
“后来？”老赵脸上的追忆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后来，便是漫长到足以磨灭一切激情的岁月。守护，观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初的豪情被消磨，不同的理念开始滋生。”
他的语气变得复杂：“青龙，那家伙天性跳脱，好奇心比他那身长还长。他总是望着船外那片无尽的、被我们称之为‘荒芜’的黑暗虚空，认为我们的使命不应只是固守在这一隅之地，他渴望探索，渴望知道船外有什么，造物主为何创造我们，他认为无限的未知才是真正的归宿。”
“白虎则截然相反。”老赵叹了口气，“那家伙骨子里就刻着征服与毁灭。漫长的和平让他觉得无聊，他认为另外两艘船（仙界、佛国）是潜在的威胁，是‘不纯粹’的异端。他主张以绝对的力量征服它们，实现所谓的‘大一统’，建立一个只有冥界规则的‘纯净’世界。为此，我们爆发了无数次争吵。”
“那朱雀帝君呢？”林凡想起识海中那位骄傲的公主，她的血脉似乎就源自朱雀。
提到朱雀，老赵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久到林凡以为他不会回答。
“朱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她最初是支持我的，认为守护与平衡才是根本。但……青龙的理念，那种对未知的渴望，最终打动了她。她说……她想去看看青龙所说的，‘星辰大海’究竟是什么模样。”
老赵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是一次最激烈的争吵。白虎认为青龙和朱雀是背叛，是懦弱。青龙则认为白虎是固步自封，是屠夫。我夹在中间，试图维系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誓言……最终，青龙与朱雀，携手破开冥船界壁，毅然离去，不知所踪。”
“白虎怒极，他认为是我优柔寡断才导致兄弟离散，愤而闯入仙界古战场，那个充斥着上古仙魔残魂与无尽杀戮的地方，他说要在杀戮中寻求‘真正的答案’，最终……杀心入骨，沦为了只知毁灭的‘杀神’。”
老赵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语气充满了无尽的落寞：“偌大的冥船，曾经并肩的伙伴，转眼间分崩离析。只剩下我这个最笨、最慢的老乌龟，还傻乎乎地守着当年的誓言，窝在这冥河边，钓着这些永远也钓不完的蠢鱼，看着这轮回，一遍又一遍……”
林凡听得心神激荡，他能感受到老赵话语里那沉甸甸的重量，那是亿万年的孤独与坚守。他忍不住问道：“那‘船锚’……”
“‘船锚’……”老赵收回望向河心的目光，再次看向林凡，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深邃，“是造物主留下的唯一‘后门’，或者说，‘紧急制动阀’。它并非武器，而是最强大的稳定器。一旦三船失衡，面临碰撞崩解之危时，启动‘船锚’，可以强行将三艘船分离，并固定在安全的相对位置上，避免同归于尽。”
他语气凝重起来：“但据说，启动‘船锚’的动静极大，其释放的稳定波束，极有可能穿透‘孵化器’的壁垒，引来……造物主的注视。谁也不知道，那注视带来的是福是祸。”
“启动它需要钥匙？”林凡追问核心。
“没错。四把钥匙，对应我们四个的本源。”老赵点了点头，手掌一翻，两枚造型古朴、散发着截然不同气息的钥匙悬浮在他掌心。一枚玄黑如水，隐隐有龟蛇盘绕之象，沉静厚重；另一枚赤红如火，形似展翅朱雀，炽热而灵动。
“玄武之钥在我这里。朱雀离去前，将她的钥匙交给了我保管。”老赵看着那枚朱雀钥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青龙和白虎离开时，带走了他们自己的钥匙。所以，小子，你想启动‘船锚’，光找到它还不行，必须凑齐我们四个老家伙的钥匙。”
林凡看着那两枚钥匙，感觉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也前所未有的艰难。他想起科技船的“归零协议”，沉声道：“科技船元首想要的，恐怕不只是引发碰撞获得能量。他逼出‘船锚’，或许真正想做的，是借此反向定位‘造物主’，或者……掌控‘船锚’本身，成为新的‘造物主’！”
老赵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不无可能。那元首，本就是一个追求绝对掌控的疯子。”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冥河对岸那浓郁的灰色雾气突然剧烈翻滚，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股冰冷、死寂、带着浓郁科技船风格的探测波束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扫过整个河畔！
“哼！阴魂不散！”老赵冷哼一声，豁然起身，那慵懒的气息瞬间被一股洪荒巨兽般的恐怖威压所取代！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抬起脚，朝着冥河水面轻轻一跺！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整个冥界的心脏都被狠狠捶了一下！以老赵的脚为中心，冥河水面骤然下沉，形成一个巨大的碗状凹陷，紧接着，磅礴无匹的玄黑色能量如同冲击波般沿着河面呈扇形向前方轰然扩散！
所过之处，空间凝固，雾气溃散，那无形的探测波束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
对岸的雾气中，传来几声短促而凄厉的电子尖鸣，随即几团扭曲的、冒着电火花的金属残骸从雾中跌落，尚未触碰到冥河水，就被那扩散的玄黑能量碾成了最基础的粒子，消散无踪。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老赵收回脚，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碍眼的虫子，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坐回岩石上，那恐怖的威压也潮水般退去，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看到了吧，小子。”老赵瞥了林凡一眼，“麻烦从来不会少。科技船的触角，比你想的伸得还长。”
林凡被刚才那举手投足间的毁灭力量震撼得说不出话，这就是帝君的真正实力吗？他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激荡的心神。
“前辈，我明白了。”林凡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我必须找到青龙和白虎帝君，凑齐钥匙。否则，一旦船锚落入元首之手，一切皆休。”
老赵目光复杂地看着林凡，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青龙最后的气息，消失在人间‘筑基房’，那地方……有点特别。而白虎……他的杀意，在‘仙界古战场’最为浓烈，几乎与那片绝地融为一体。找到他们，唤醒他们，比你去科技船偷资料难上一万倍。”
“再难也得去！”林凡斩钉截铁。
老赵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将那枚玄黑如水的玄武之钥和那枚赤红如火的朱雀之钥收起。
“路给你指了，钥匙到时候自然会给你。去吧，小子。记住，你不仅要跟科技船赛跑，还要跟时间赛跑，跟帝君们那颗沉寂了亿万年的心赛跑。”
林凡重重点头，对着老赵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大步离开冥河畔。
他的背影在灰雾中渐行渐远，带着从远古秘辛中汲取的沉重，也带着迈向未知征程的决绝。
寻找青龙与白虎，集齐四帝君之钥，启动船锚，阻止归零——这条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道路，他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
老赵望着林凡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靠在岩石边的鱼竿，甩线入河。
浑浊的冥河水依旧奔流不息，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从未发生。
只有那尚未完全平复的空间涟漪，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暗流汹涌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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