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邺怒潮
新邺城的黎明，是被海雾与钟声一同唤醒的。
这座坐落于扶桑本州岛东南海湾的巨邑，是海外华夏政权“东赵”的首都。
城市依山傍海，层叠而上的汉式建筑群飞檐斗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与远处点缀着无数帆影的深蓝色港湾共同构成一幅瑰丽的画卷。
咸涩的海风常年吹拂着城中的朱雀大街，也吹拂着王城宫殿上那面白底玄鸟的“赵”字大旗。
王城核心，宣政殿内，大朝会正在进行。
东赵光武王赵胤，年未及三旬，身姿挺拔如松，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头戴九旒冕冠，端坐于龙椅之上。
他面容棱角分明，剑眉下的双眸锐利如鹰，扫视着丹陛下的文武百官。殿宇恢弘，融汇了汉家宫殿的庄重与海岛建筑的疏朗，巨大的楹柱以珍贵的檀木造就，地面光可鉴人，映照着百官肃穆的身影。
此刻，殿中正在议事的，是关于南溟洲、南洋诸岛新发现几处大型银矿的开采事宜，以及如何进一步向更南方的逸洲拓殖。
议事堂户部尚书侃侃而谈，描绘着白银流入后国库充盈的美好前景，工部则奏请增调工匠，以加快港口建设。殿内气氛原本一派祥和，充满了海外拓殖、国力蒸蒸日上的自信与从容。
然而，一阵急促得近乎失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猛地撕裂了这份宁静。马蹄铁敲打在宫门外御道的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如同战鼓，擂在每个人的心头。
“八百里加急！中原急报——！”
一声嘶哑、凄厉、带着血沫的呼喊，穿透了层层宫禁，直抵宣政殿外。所有朝臣的议论戛然而止，齐刷刷地望向殿门。
光武王赵胤眉头微蹙，沉声道：“宣。”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破损、浑身血迹与泥污的黑水台斥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入大殿。他手中高高举着一封被汗水、血水浸透的绢布，那绢布边缘已然破损，可见其一路经历的艰辛与险阻。
“殿下！诸位大人！”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因极度疲惫和悲愤而剧烈颤抖，“洛阳……洛阳陷落了！匈奴刘曜攻破城池，纵兵大掠……皇宫被焚，宗庙隳颓……怀帝……怀帝他……被俘受辱，青衣行酒……中原……中原已成人间地狱啊！胡骑所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我汉家儿女，或被屠戮，或为羔羊……惨！太惨了！”
他泣不成声，双手将那封染血的绢书高举过头。
内侍快步上前，接过急报，呈送御前。
赵胤展开那沉甸甸的绢书，目光飞速扫过。那上面，不仅有用东赵密文写就的详细军情，更有斥候用木炭简单勾勒出的、触目惊心的惨状草图——焚烧的城池，堆积如山的尸体，被驱赶如牲畜的汉民……
殿中落针可闻，只有斥候压抑不住的哽咽和光武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良久，赵胤缓缓抬起头，面色铁青，那双锐利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雷霆与风暴。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绢书，递给了身旁的内侍，示意传阅百官。
绢书在重臣手中传递，每过一人，便引发一阵倒吸冷气之声，或是一声压抑的痛呼。恐慌、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庄严的宣政殿内蔓延开来。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乃是武将班列中，一位虬髯将军，双目赤红，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楹柱上，嘶吼道：“奇耻大辱！殿下！臣请率王师，即刻西征，踏平胡虏，迎还怀帝，雪我华夏之耻！”
此言一出，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少壮派的将领们纷纷出列，群情激昂：
“臣附议！胡虏安敢如此！”
“我东赵厉兵秣马数百年，船坚炮利，甲胄精良，正为今日！”
“杀回去！光复中原，卫我华夏，再造神州！”
武备的喧嚣尚未落下，一个沉稳却带着忧虑的声音响起，如同冷水泼入沸油。
“诸位将军，忠勇可嘉，然……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出言者是三朝元老，司徒王晋。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刻眉头紧锁，手持玉笏出班。“我先王（指东赵开国君主）为何浮海东渡，远避中土纷争？正因见中原权争酷烈，内耗不止，非一时可靖。”
“我东赵立国之基，在于海外，在于海洋！扶桑、朝鲜、南洋诸岛、乃至新辟之南溟、逸洲，疆域万里，物产丰饶，足可立万世之基业。”
“中原糜烂，乃晋室失德，自取其祸。我东赵僻处海外，虽存汉统，何必舍安趋危，卷入那无底漩涡？一旦大军西征，粮秣转运万里，胜负难料。若战事不利，恐动摇我东赵国本啊！”
保守派的文臣们纷纷点头附和：
“司徒老成谋国之言！中原乃四战之地，易攻难守。”
“我东赵乃华夏文明守护者，当保全实力，以待天时，岂能轻易浪战？”
“海上商路，岁入巨万，一旦兴兵，商路断绝，国库如何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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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安？”一个冰冷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争论。光武王赵胤缓缓站起身，冕旒轻晃，其声如金铁交鸣，在殿中回荡。“司徒，诸位，尔等可知，何为‘华夏’？”
他步下丹陛，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位大臣的脸。
“华夏，非仅指中原那片土地！更是衣冠礼乐，是诗文典籍，是千秋道统，是亿万说着同样语言、敬着同样祖先的同胞！”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如今，那片土地正在流血！我们的同胞正在被屠戮！我们的文明正在被践踏！洛阳的火，烧的不是晋室的宫殿，是我华夏的脊梁！怀帝的辱，受的不是司马家的脸面，是我整个民族的脸面！”
他走到那名仍跪伏在地、微微颤抖的斥候身边，俯身，亲手将他扶起。
“你看看他！看看这一身风尘，一脸血污！他拼死回来，不是为了告诉我们该如何‘偏安’，如何‘保全’！他是来报丧！是来求救！是来告诉我们——华夏的家，没了！”
赵胤猛地转身，面向宗庙的方向，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哽咽，却又无比决绝：“孤昨夜梦回，见先王泣血于太庙！今日，这急报便至！此非天意乎？先王若在，亦违其训！”
“孤誓要挥师西向，灭胡救亡！否则，我等纵有万里海疆，富甲天下，与禽兽何异？与那无根浮萍，亡国遗孑，又有何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但话语中的意志，却如磐石般不可动摇：
“传孤诏令：”
“一，举国缟素，辍乐三日，告祭太庙。将中原噩耗，布告军民。泣告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中原陆沉，华夏危急！”
“宣布‘登陆山东，占据淮北，互为犄角，再图中原，还我河山，廓清寰宇！’的国策！”
“二，即刻起，全国转入战时体制。各港口商船，优先征调军用。各工坊，全力赶造军械、战舰。募集敢战之士，集结于新邺、釜山、巨济三处大营！”
“三，派出使者，持孤亲笔国书，浮海北上，联络江南，及一切尚在抵抗胡虏之势力。告知他们，华夏正统未绝，东赵王师将至！”
“四，择吉日，于新邺城外，东海之滨，筑台誓师！孤，要亲率大赵儿郎，乘风破浪，光复神州，重塑华夏！”
命令一道道发出，清晰果决，不容置疑。主战派将领热血沸腾，轰然应诺，声震殿瓦。保守派如王晋等，见光武王意志如此坚决，且情理并茂，亦知大势已去，只能暗自叹息，躬身领命。
朝会散去，沉重的消息与决战的诏令，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新邺，传遍东赵的每一个角落。悲怆与愤怒的情绪在酝酿，战争的机器开始隆隆作响。
光武王赵胤独自立于宣政殿外的高台上，凭栏远眺。脚下是繁华似锦的新邺城，远方是烟波浩渺的无尽大洋。海风猎猎，吹动他玄色的龙袍与冕旒。
他的目光，仿佛已穿越万里波涛，落在了那片正燃烧着战火与苦难的古老土地上。
那里，是他的根，是他的魂，是他不容推卸的责任。
“等着我们……”他轻声自语，手紧紧握住了冰凉的玉石栏杆，“华夏的英灵，受苦的同胞，我们……回来了。”
东海的风，带着咸腥与决绝，吹向西方。一场源于海外孤岛，却将决定整个华夏命运的巨大风暴，即将登陆。
注:《东赵国志》光武王世家……五胡乱华，王怒之，遂定计:出兵大陆，驱除胡虏，重塑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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