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夫克最高医疗中心的康复区，静谧得能听见仪器运行的微弱电流声。
阳光透过巨大的防弹玻璃，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镇定剂的气味。
秦毅坐在一台用于恢复肩关节活动度的器械前，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穿着宽松的康复服，左肩的护具在动作间显得有些笨重。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与平日里那个在战场上雷厉风行、决策果断的总监判若两人。
康复师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监测屏幕上的数据流和肌肉电信号图。
“角度再增加五度，可以吗？会有些牵拉感，是正常的，但如果出现锐痛，立刻停止。”康复师的声音温和而专业。
秦毅点了点头，下颌线微微绷紧。他尝试着按照指示，缓慢地、一点点地增加左臂外展的角度。
肌肉和韧带的僵硬感，以及伤口深处传来的钝痛，清晰地提醒着他那枚子弹曾经造成的破坏。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一声闷哼压回喉咙。
这种缓慢而受制的过程，对他而言，比面对枪林弹雨更让人焦躁。
脑海里不时闪过“临界点”失守的报告画面，闪过红狼部队推进的箭头，闪过露娜那冰冷的电子压制代号。
每一份战报都像一根针，刺着他敏感的神经。
“好了，这个角度维持十五秒。”康复师适时说道。
秦毅依言维持着姿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
远处，“鹰巢”指挥塔的顶端在阳光下闪耀。
他知道那里现在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自己却只能在这里，像个精密仪器一样，一点点地修复磨损的零件。
“感觉怎么样？”康复师记录下数据，问道。
“还行。”秦毅言简意赅，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感受着那细微的、尚未完全顺畅的滞涩感。“就是……太慢了。”
康复师理解地笑了笑：“秦总监，骨骼和神经的愈合有自己的时间表，急不来。您现在的恢复速度已经远超常人了。过度追求速度，一旦造成二次损伤，反而得不偿失。”
秦毅沉默着，没有反驳。道理他都懂，但理智和情绪往往是两回事。
他渴望尽快回到指挥岗位，回到佐娅身边，回到需要他的战场。
接下来的项目是核心稳定性训练。
他需要在一个不稳定的半球体上保持平衡，同时完成一些简单的上肢协同动作。
这个项目对他受伤的左肩挑战极大，需要调动大量的深层肌肉群来代偿和稳定。
一开始，他的身体晃动得厉害，左肩的不适让他难以精确控制重心，好几次都差点从半球上滑下来。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
他没有气馁，也没有像之前构思的那样强行加大强度。
他只是抿着唇，一次次尝试，调整呼吸，寻找着肌肉发力的微妙平衡点。
那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进行康复训练，倒像是在拆解一个极其复杂的战术难题。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康复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王宇昊（龙影）安静地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作战服，穿着一身深色的便装，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看到秦毅正艰难地维持着平衡，便没有出声，只是抱臂靠在墙边，默默地看着。
他看到了秦毅眉宇间隐忍的痛楚，也看到了那份不肯服输的倔强。
这种沉默的坚持，比任何激昂的呐喊都更能触动人心。
他们之间有过分歧，甚至猜疑，但此刻，看着兄弟在伤痛中挣扎前行，王宇昊心中那份共同经历生死磨砺的情谊，依旧沉甸甸的。
终于，秦毅完成了设定的训练时间，从半球体上下来时，脚步有些虚浮，左肩传来的酸胀感让他不自觉地用右手按住了伤处。
康复师上前进行评估和简单的放松按摩，秦毅配合着，但目光已经转向了王宇昊。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喘息。
“刚下飞机。”王宇昊走上前，将手里拿着的一瓶电解质水递过去，“阿萨拉那边暂时稳住了，GtI在‘临界点’得手后，那边的压力小了不少。”
秦毅接过水，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让他精神稍振。
“‘临界点’的情况，我看了详细报告。红狼的打法很硬，露娜的电子压制几乎是碾压性的。”
王宇昊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我们的防御体系在他们联手面前，漏洞被放大了。尤其是通讯和感知被切断后，各部之间几乎成了孤岛。”
秦毅走到旁边的休息椅坐下，右手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硬碰硬，我们暂时吃亏。露娜的电子战依赖体系和算力，红狼的突击依赖信息优势……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他的语气平静，不再有之前那种急于复仇的躁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下来的、更深沉的谋划。
“你有什么想法？”王宇昊在他对面坐下。他知道，秦毅的头脑才是哈夫克最锋利的武器之一，即使是在伤病中。
秦毅抬眼，看向窗外的“鹰巢”：“我在想，‘影网’虽然受损，但它的底层架构，尤其是佐娅设计的那些分布式节点和抗干扰协议，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坚韧。骇爪在修复，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不是简单地恢复，而是……升级。打造一个更隐蔽、更去中心化的网络，一个即使露娜再次发动大规模压制，也能保持关键链路畅通的‘影子中的影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红狼……他喜欢强攻，我们就给他创造一个‘完美’的强攻目标。一个看起来必须拿下，但一旦陷入，就会泥足深陷的陷阱。我们需要情报，需要精确掌握GtI在‘临界点’的兵力轮换、补给线和……露娜下一个可能重点关注的电子战目标。”
王宇昊看着秦毅，此时的秦毅，眼神冷静，思路清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军校沙盘推演中总能出奇制胜的学员。
他的康复，不仅仅是身体的恢复，更是心智和战略视角的重新淬炼。
“情报方面，我会想办法。”王宇昊沉声道，“‘龙影’在GtI内部，还有一些残留的渠道可以激活。”
秦毅微微颔首：“不急。在我彻底恢复之前，我们需要更周密的准备。GtI拿下的‘临界点’，不会那么轻易消化。让他们先忙着巩固防线，我们……有的是时间。”
王宇昊正准备就秦毅提出的“影子中的影子”网络构想进一步讨论，康复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滑开。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佐娅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外面随意地披着一件白色的研究员外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带着一丝倦意，却在她看到秦毅的瞬间亮起了微光。
她似乎走得有些急，气息微促，手轻轻扶着门框，目光先是快速扫过秦毅汗湿的头发和带着护具的左肩，确认他的状态，然后才看向室内的另一个人。
“龙影。”她对着王宇昊微微颔首，声音比平时轻柔，但依旧清晰。
王宇昊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的严肃神情缓和下来，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微笑。
他看得出佐娅眼中的担忧和那急于见到秦毅的心情。
“佐娅博士，”他礼貌地回应，随即非常自然地转向秦毅，抬手看了看并不存在的手表，“我正好想起还有些前线部署的细节需要和骇爪确认一下。你们聊。”
他做事向来干脆利落，深知自己此刻是个“多余的”存在。
他冲秦毅递过一个“好好休息，回头再议”的眼神，又对佐娅点了点头，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稳健地离开了康复室，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两人。
门合上的轻响之后，康复室内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安静，只剩下仪器低沉的运行声。
秦毅看着佐娅，刚才与王宇昊讨论战术时的锐利和冷静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神变得柔和，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怎么自己过来了？医生允许你下床活动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切。
佐娅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走到秦毅面前，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左肩，仿佛要透过那层护具看清下面的伤口。
她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护具时停顿了一下，然后非常轻柔地落在了护具边缘未被覆盖的皮肤上，感受着他因为训练而尚未平复的温热体温和微微的汗意。
“我没事了，只是有点累。”她轻声说，避开了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呢？感觉怎么样？康复师说你在加练？”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研究员特有的审视和一丝不赞同。
秦毅抓住她停留在自己肩侧的手，用右手轻轻握住。
她的手有些凉，他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试图传递一些温暖。
“别听他们夸大其词，只是常规训练。躺久了，骨头会生锈。”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痛楚还是被佐娅捕捉到了。
“骗子。”佐娅低声说，却没有抽回手，反而任由他握着，“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很着急的样子……是不是你？”
秦毅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收紧，那段等待她苏醒的时间，对他而言如同在黑暗中煎熬。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但所有的后怕与庆幸都融在了这一个字里。
佐娅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眼底的阴影，心中微软，也不再追问。她转而说道：“骇爪刚才来看过我，跟我简单说了‘影网’的情况和她的修复思路。
她很出色，有些想法……甚至超越了我之前的设计。”她的语气里带着欣慰，也有一丝身为开创者看到后继有人的复杂。
“但你才是‘影网’的灵魂，佐娅。”秦毅看着她，语气肯定，“没有你，就没有影网。等你彻底好了，我们需要你回来主导升级。王宇昊……龙影那边也会提供支持，我们需要一个更隐蔽、更具韧性的新网络。”
提到工作，佐娅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专注和锐利：“我已经在构思了。GtI和‘影子’的攻击方式给了我很多……‘启发’。”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怎么对付我们，我们就怎么‘回敬’他们。露娜不是依赖算力和预设协议吗？我们就打造一个无法被预设，甚至能主动污染她算力的‘活体网络’。”
听着她充满斗志的话语，看着她又重新燃起的研究热情，秦毅心中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充满了骄傲。
这就是他认识的佐娅，坚韧、聪慧，永远不会被击垮。
“好。”他微笑着，再次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们一起。”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康复器械沉默地立在旁边，仿佛不再是痛苦的象征，而是共同未来的见证。
外界的风雨依旧猛烈，但在此刻，这间安静的康复室内，只有彼此紧握的双手和眼中倒映的、共同前行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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