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当晚，学校大礼堂的后台人声鼎沸，像一个被彻底捅翻了的马蜂窝。
炽热的化妆镜前灯泡亮得晃眼，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廉价的香水味、刺鼻的发胶味、年轻人身上蒸腾出的汗味，还有道具箱散发出的木头和灰尘的气息。
吵嚷声、脚步声、道具搬动时的碰撞声、对讲机里传来的急促指令声嗡嗡作响，汇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
七鱼缩在一个挂满厚重、带着霉味的深红色幕布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感觉自己像个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随时会消散的幽灵。
她身上穿着统一的演出服——一件纯白色的、略带弹性的棉质修身t恤和一条黑色的紧身运动裤。
这身衣服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刚好能展现青春的身姿，但对她而言，却是另一种酷刑。
t恤的面料紧紧包裹着她的上半身，即便隔着厚厚的绷带，也清晰地勾勒出胸脯无法完全压平的饱满弧度，让她觉得那层白色的束缚简直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
她不停地、神经质地偷偷往下拽着衣角，想把布料扯得宽松一点，但一松手，富有弹性的面料又立刻弹回原状，忠实地贴合着身体的曲线。
“来来来，化妆了！都抓紧时间！别磨蹭！”一个高年级学生模样的、略显急躁的化妆师拿着粉扑和刷子，大声招呼着。
七鱼几乎是被人按在了明亮的化妆镜前。
刺眼的灯光下，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和心悸。
粉底液遮盖了她因极度紧张而更加苍白无血的脸色，却也使得皮肤呈现出一种细腻的质感。
眉毛被精心修整描画过，褪去了几分杂乱的英气，更显秀气。
眼线的勾勒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大、更圆，瞳孔在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澈，甚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无法忽视的水润光泽？
嘴唇上被涂了一层淡淡的、带着珠光的粉色唇彩，增添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这张脸，清秀的底子还在，但所有的线条都变得更加柔和，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的柔媚气息。
舞台妆毫不留情地放大并凸显了这一切女性化的特征。
她死死盯着镜中的影像，感觉胸口发紧，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那层层绷带像烧红的铁箍一样死死勒着她，每一秒都是煎熬。
“哇塞！七鱼！你化妆后也太好看了吧！”孙倩顶着一头刚用卷发棒做好、显得有些夸张的蓬松卷发蹦蹦跳跳地过来，凑近镜子仔细看了看七鱼，又对比了一下自己，啧啧称赞，“皮肤真好，又白又细！眼睛也亮，像会说话！平时都没发现你这么上镜！说不定今晚表演完，你就成我们海洋大学新晋女神了！想想就带劲，一个男生长得比女生还漂亮，这话题度肯定爆表！”
“女神”……“男生长得比女生还漂亮”……
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猛地扎进七鱼的耳膜，刺得她浑身剧烈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试图遮挡住镜子里那个让她恐慌到极点的形象，也避开孙倩那热情似火、却让她无地自容的目光。
手指死死抠着冰凉的化妆台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毫无血色。
“我……我去下洗手间。”她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逃离了那片让她窒息的明亮光区和周围投来的或欣赏或好奇的目光。
她冲进走廊尽头最里面的那个独立洗手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只有她粗重、压抑、带着哽咽的喘息声在回荡。
门外喧闹的人声、音乐声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她颤抖着手解开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指尖触碰到绷带粗糙的边缘和被勒得红肿发烫的皮肤，传来一阵阵刺痒和疼痛。
汗水已经浸透了绷带的内层，黏腻潮湿的感觉包裹着胸口，难受至极。
怎么办？现在逃跑？从后台的安全通道溜走？找个借口说突发急性肠胃炎？
无数个逃避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打架、嘶吼。
她想起苏婉清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和那句冰冷的话：“无视它，表现得越正常，别人越不会怀疑。”
她尝试着做深呼吸，想象自己只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随风飘荡，没有固定的形态。但胸口那实实在在的、令人痛苦的束缚感，和镜子里那张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女性化的脸，像两块巨大的石头，轻易压垮了她脆弱的自我催眠。
就在这极度的恐慌和矛盾中，一个近乎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她的脑海——反串！对了，节目不是要求她这个”男生”扮演女生吗？需要表现出明显的女性特征。
如果……如果她继续用绷带把胸口勒得平平的，到时候反而要往衣服里塞假体才能达到“反串”效果，那岂不是更奇怪？更容易穿帮？动作幅度一大，塞进去的东西移位了怎么办？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与其冒着双重风险，不如……不如利用这个机会！把绷带松开一些，甚至……只保留最必要的支撑，让胸部的轮廓自然呈现出来。
这样，在需要反串表演时，就可以顺理成章，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容易出错的伪装。对！就这样！这反而是一种更高级的“伪装”——利用角色需要来掩盖真实！
这个想法大胆而冒险，让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但绝境之下，这似乎是唯一一条看似可行的路。
她咬紧牙关，颤抖着手，摸索到绷带的接头，深吸一口气，开始一层层地、缓慢地解开那束缚了她无数个日夜的白色绷带。
每解开一层，都感觉呼吸顺畅了一分，但暴露的风险也增加了一分。
直到最后，她只留下了薄薄的一层弹性裹胸，勉强提供一点支撑和安全感，但已经无法完全压制那已然发育的曲线。
她再次看向洗手间里那面模糊的镜子。没有了绷带的强力压迫，胸前的弧度确实明显了许多，在修身t恤下清晰可见。
但同时，那种被紧紧勒住的窒息感和随时可能崩断的紧张感也减轻了。
她试着做了几个舞蹈中的伸展和扭动动作，虽然依旧羞耻，但动作确实舒展了许多，不再那么僵硬别扭。
“七鱼！七鱼你在里面吗？快轮到我们候场了！快点出来！” 门外传来孙倩带着焦急的拍门声和呼喊。
七鱼猛地从剧烈的心理斗争中惊醒。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她最后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为了角色需要而做准备”。
然后，她毅然推开门走了出去。
候场区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彼此的身影和前台透过幕布缝隙射来的晃动人影。
音乐声、主持人的串词声、观众的掌声和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七鱼站在队伍末尾，手脚冰凉，但胸腔里却因为那个大胆的决定而燃烧着一股诡异的、破釜沉舟般的勇气。
她能感觉到身边同学们的兴奋和紧张，但他们那种属于正常范畴的情绪，与她这种在深渊边缘走钢丝的、混杂着恐惧、羞耻和一丝决绝的复杂心境截然不同。
她看着通往舞台的那片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的入口，感觉那不再仅仅是吞噬的巨口，也成了一场豪赌的赌桌。
下一个节目就是她们了。带队学姐在做最后的打气，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加油！记住动作！放开跳！享受舞台！”
七鱼闭上眼睛，最后深吸了一口后台那浑浊、却充满生机的空气。是彻底暴露毁灭，还是险中求生，就看接下来在聚光灯下的这几分钟了。
她摸了摸胸前不再被紧紧束缚的、自然起伏的曲线，一种陌生的、带着刺痛的自由感，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席卷了她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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