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像一块巨大无比、浸透了墨汁的沉重裹尸布，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着七鱼和艾莉西亚。
这层脆弱的水体屏障，暂时将她们与头顶上方那个充斥着声纳脉冲和探照灯光的杀戮世界隔离开来。
七鱼能清晰地感觉到艾莉西亚手腕传来的、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她们如同两道紧贴着崎岖海底、仓皇逃窜的幽灵，在嶙峋陡峭的礁石阴影、冰冷柔软的沙地以及巨大海藻森林的掩护下，以最快的速度曲折穿行。
七鱼不敢有哪怕一秒钟的停顿或犹豫。
她紧紧攥着艾莉西亚冰凉滑腻的手腕，湛蓝色、覆盖着华丽鳞片的巨大鱼尾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爆发力疯狂驱动，搅动起强劲而却刻意控制着范围的水流，
仿佛一架水下推进器。
艾莉西亚几乎完全是被她半拖拽着前进，虚弱的身体使不上多少力气，璀璨的金色长发在海水中凌乱地飘散，如同凋零的阳光。
每一次被迫的摆尾动作，都会牵扯到尾部可怕的伤口，让艾莉西亚控制不住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带着痛苦抽气的闷哼。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七鱼在心底无声地嘶喊，不知道是在鼓励濒临极限的艾莉西亚，还是在鞭策着自己同样紧绷到极点的神经。
她必须集中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将全身心的感知力提升到极限——耳朵敏锐地捕捉着来自上下左右、远近各处的一切声音：
远处那些巡逻艇螺旋桨搅动海水的沉闷方位、近处鱼群因受惊而突然炸窝的骚动轨迹、以及海底深处那些不易察觉的暗流所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细微声响。
她像一条真正生于斯长于斯的深海原住民，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对水流超乎寻常的敏锐感知和野兽般的生存本能，不断地改变着前进的方向、下潜的深度，灵巧地规避着那些密集扫过的主动声纳脉冲。
艾莉西亚几乎完全闭上了眼睛，长长的金色睫毛因痛苦而微微颤动。
她将残存的、为数不多的力气，全部用于努力跟上七鱼的速度和忍受那撕心裂肺般的持续痛楚上。
她的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白色，被她死死地咬住，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不知在黑暗中挣扎前行了多久，也许仅仅只有短短十几分钟，但在这种极致的紧张和危险中，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七鱼的速度终于逐渐慢了下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上方水流的异常扰动和更加清晰的引擎噪音，知道已经接近了相对危险的区域。
她拉着艾莉西亚，迅速躲进一片生长在海底隆起岩层上的、叶片宽大厚实如黑色皮革、形态狰狞茂密的深海巨型藻类丛中。
四周暂时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这些不知名的植物随着缓慢洋流轻轻摇摆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七鱼松开了一直紧握着艾莉西亚手腕的手，快速打出一连串复杂但清晰的手势——示意艾莉西亚绝对保持静止，隐藏好自己。
然后，她如同一条最灵敏的游蛇，小心地潜行到藻林边缘，借助叶片的缝隙，警惕地向上方望去。
透过层层叠叠、光线昏暗的海水，一个模糊的、但比周围那些庞大船影小得多的、轮廓熟悉的阴影，正静默地悬停在预定的方位上空，如同黑暗中等待接引的诺亚方舟。
接应点。
终于到了！
七鱼心中稍定，迅速缩回藻丛深处，游回艾莉西亚身边。
她指了指上方那个模糊的船影，又做了一个代表“上升”、“安全”的联合手势。
艾莉西亚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本能的疑虑和警惕。
但当她看到七鱼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肯定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七鱼从茂密藻类根系间一个极其隐蔽的岩石缝隙里，摸索着取出了一个只有鸡蛋大小、外形刻意伪装成普通黑色鹅卵石的小装置。
那是依靠特定低频声波编码工作的水下紧急信标。
她用力按下了装置顶端那个微微凹陷的触点。
几秒钟后，上方那艘伪装成海洋地质勘探船的接应船——“深海探索者”号的底层舱室内，一个特定的、与外界完全隔离的监控屏幕上，代表七鱼生命体征和位置的绿色光点旁，一个代表“请求接应，情况紧急”的红色三角形标志疯狂地闪烁起来，并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蜂鸣声！
一直如同石雕般守在控制台前、连眼睛都很少眨动的苏婉清，几乎是从椅子上一弹而起！
她一步冲到主控制台前，瞳孔紧缩，死死盯着那个闪烁的红点。
她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但随即，更加沉重的压力让她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死死锁紧。
信号很微弱，而且代表“可能暴露”的附加预警频率也在持续闪烁！
“立刻放下三号隐蔽式减压吊篮！执行最高级别静默程序！快！”苏婉清对着加密通讯麦克风低吼，声音因高度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尖锐。
“所有非必要人员立即撤离后甲板！重复，立即撤离！引擎保持最低维持功率，关闭所有非必要外部灯光和信号发射器！我要这艘船在雷达上变成一块石头！”
船体右舷靠近水线下方，一块看似与船壳浑然一体的、颜色深暗的装甲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形开口。
一个由特殊复合材料编织而成、表面覆盖着吸波涂层、颜色与深海几乎融为一体的网状减压吊篮，被几根近乎透明的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缆绳缓缓放下，悄无声息地沉入墨色的海水中，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下方，一直紧张注视着上方的七鱼，看到了那个缓缓降下的、如同救生索般的阴影。她不再犹豫，伸手拉住艾莉西亚，小心地托住她的腋下，奋力向上游去。
这最后一段从藻丛到吊篮的垂直上升路程，显得格外漫长而暴露。
离开相对安全的植物丛掩护，她们完全置身于开阔水域，仿佛舞台中央被聚光灯照亮的演员。
七鱼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两次，来自不同方向的、异常敏锐的声纳波束，如同冰冷的触手，几乎是擦着她们的身体边缘扫掠而过，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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