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旁,各国代表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与风度,争吵声、拍桌声、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加固过的天花板。
“失控了!全完了!必须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生物隔离协议!将目标七鱼转入绝对封闭的负压实验室!切断一切内外联系!这是唯一能控制信息源、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方法!”一位代表双目赤红,挥舞着手臂嘶吼,他是强硬封锁派的急先锋。
“隔离?你以为是处理埃博拉病毒吗?!”另一位代表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愤怒而尖锐,“她现在是个全球瞩目的名人!你把她关进暗无天日的实验室,外界会怎么想?坐实我们进行非法人体实验吗?!到时候激起的民愤和猜疑,会比现在恐怖一百倍!”
“那你说怎么办?!任由她在基地里,等着更多内鬼把我们的底裤都扒光吗?!合作?信任?现在还有什么合作信任可言!我们所有的计划、底牌都暴露在阳光下了!”先前那位代表几乎要扑过去。
“够了!都闭嘴!”司徒靖猛地一拍桌子,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因极度的疲惫和愤怒而沙哑,“把她当成最高危病原体处理?那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我们之前达成的基于尊重和合作的初步共识呢?都喂狗了吗?!”
苏婉清站在他身侧,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诸位,请保持最起码的理智。泄露信息的源头尚未查明,但目的显而易见——制造恐慌,逼我们自乱阵脚,甚至……逼我们对七鱼采取极端措施。如果我们真这么做了,才是正中下怀。别忘了,艾莉西亚女士警告过的虚无之影和潜在的更大威胁,还悬在我们头顶。在这种时候内斗和短视,只会给真正的敌人打开毁灭之门。”
“更大的威胁?高维入侵?影子怪物?”一位代表嗤之以鼻,脸上写满了不信任和烦躁,“苏女士,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能让我们所有人身败名裂、让国家陷入动荡的全球性信任危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等我们先活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会议陷入了彻底的僵局。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狭隘的自我保护和政治算计压倒了长远的战略眼光。
要求对七鱼实施最强硬物理隔离和情报封锁的声音,逐渐占据了压倒性的上风。
司徒靖和苏婉清据理力争,但他们的声音在汹涌的恐慌浪潮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和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争吵达到白热化,几乎要演变成肢体冲突的临界点时——
指挥中心的主扩音系统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空灵、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声音。
这个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争吵,让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人类。”
是艾莉西亚。她不知通过何种方式,直接接入了这个最高级别的指挥频道。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主屏幕。
画面被迅速切换至核心水族馆的内部实时影像。
艾莉西亚悬浮在幽蓝的水域中央,璀璨的金色长发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飘动,那双熔金色的竖瞳,平静地、深邃地凝视着摄像头,仿佛能穿透冰冷的电子元件,直接看到圆桌旁每一个陷入恐慌和争吵的灵魂。
“你们的恐惧,如同惊涛骇浪,我感受到了。”她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扬声器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灵魂躁动的韵律,却又蕴含着属于远古皇族的威严,“但恐慌的囚笼,和愤怒的锁链,永远无法带领你们驶出风暴,只会让航船在漩涡中沉没得更快。”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屏幕,仿佛在与每一位代表对视。
“我的妹妹,七鱼,”她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她不仅仅是你们数据库中的一个编号,不是等待被剖析的样本。她是流淌着亚特兰蒂斯皇族血脉的最后继承者之一,是沉睡在我们文明废墟中的珍宝、是可能指引迷航方舟穿越最终黑暗的……活体星图。”
这些沉重的话语,敲打在每个人因恐慌而麻木的心弦上,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被全球曝光混乱暂时掩盖的、关于虚无之影和影潮的恐怖警告。
“你们现在试图用冰冷的囚笼和研究的刀具来对待她,”艾莉西亚的声音陡然转冷,水族馆内的光线似乎也随之黯淡了几分,她周身的水流开始泛起不祥的、细微的冰晶,“这无异于在毁灭性的海啸来临前夕,亲手凿沉自己唯一可能赖以逃生的诺亚方舟。是自断生路,是……最极致的愚蠢。”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
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警报灯旋转的微弱风声。
艾莉西亚的比喻尖锐如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短视的借口,将眼前这场由人类自身制造的公关灾难,与那个悬于所有文明头顶的、真正的终极存亡威胁,赤裸裸地联系在了一起。
“试图用谎言去掩盖已经被点燃的真相之火,如同试图用沙土去掩埋喷发的火山。”艾莉西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强的力量,“只会让烈焰在更深的地底积蓄,最终以更猛烈的方式毁灭一切。封锁消息的时代,已经随着那张照片的曝光,彻底结束了。”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残酷的现实充分沉淀。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布满荆棘、却可能是唯一通往生路的险径。”
“主动站出来。站在全球的目光之下,公开部分的、经过权衡的真相。不是以一个被揭穿阴谋的、狼狈的被告身份,而是以……人类文明与一个古老幸存者文明后裔,为了应对共同的、关乎所有生命存续的未来挑战,而主动开启的战略性对话与合作探索者的身份。将这场由恶意引爆的信任危机,转化为一次艰难却必要的、寻求全球理解与支持的……机遇。”
“公开部分真相?主动合作?”这个提议太过大胆,超出了几乎所有代表的心理承受极限,引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太疯狂了!公众怎么可能接受这种天方夜谭?!”有人失声喊道,声音带着颤抖,“这会引发社会崩溃!信仰崩塌!”
“那么,你们认为,现在这种被谣言、猜忌和恐慌肆意撕裂的信任体系,距离崩溃还有多远?”艾莉西亚的反问冰冷而犀利,带着一丝洞悉人性的嘲讽,“是被动地蜷缩在黑暗中,任由毒藤般的恐惧缠绕窒息,还是主动点燃火把,哪怕火光微弱,也要尝试照亮一条通往未知却可能存在希望的艰难道路?选择在合作与勇气中寻找一线生机,还是在自私的恐惧与短视中,共同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话语,如同最终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一直如同石雕般沉默端坐、眉头紧锁成“川”字的将军,双手在桌下死死地握成了拳。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主屏幕上全球沸腾的混乱景象,扫过圆桌旁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此刻却如同无头苍蝇般争吵不休的同僚,最后,定格在主屏幕上艾莉西亚那双平静、深邃的金色瞳孔上。
“够了!”将军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瞬间镇住了全场所有的嘈杂!
他的声音不高,却低沉如闷雷,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回荡:
“无休止的争吵,除了加速我们的灭亡,毫无意义!”
他环视四周,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掠过每一张或惊慌、或质疑、或茫然的脸:“艾莉西亚女士的话,虽然直接,但点明了关键。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言!试图用更多的谎言去掩盖一个被引爆的真相,只会让我们陷入更深的泥潭,最终被全球的舆论彻底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压碎,然后斩钉截铁地下达了最终命令:
“立刻成立最高级别紧急公关与战略情报发布领导小组!我亲自担任组长!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加密信道,联系主要大国元首办公室,进行紧急预案通气!同时,以最快速度起草一份面向全球的、措辞极其谨慎但态度必须坦诚的官方声明!声明的核心基调——”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的艾莉西亚,一字一顿地说,“就按照艾莉西亚女士的建议:强调面对共同未来的不确定性,人类与……亚特兰蒂斯遗民,基于生存与发展的共同利益,开启必要的、有限度的战略性对话与合作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将焦点从丑闻转向挑战与机遇!”
这道命令如同惊雷,在指挥中心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但随即,在将军不容置疑的权威目光下,整个指挥系统瞬间从混乱的争吵模式切换到了极限运转的战争状态!
争吵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级指挥官急促的指令声、以及键盘被疯狂敲击的噼啪声。
司徒靖和苏婉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以及一丝在绝对黑暗中看到火苗般的、不敢置信的希望。
他们知道,这只是开始,如何编织这个故事,如何控制信息的释放节奏,如何应对必然汹涌而来的质疑和攻击,将是比应对金融风暴更加凶险的挑战。
就在这时,将军的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上的艾莉西亚,他的眼神复杂无比,包含了审视、权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平等的尊重。
“艾莉西亚女士。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去解决眼前的危机,引导舆论。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承担难以预测的风险。我希望,这也能体现出我们寻求合作的……诚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和直接:“那么,作为对等,在我们共同应对这场风暴的过程中,以及风暴之后……我也希望,能够看到您更多的诚意。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虚无之影,关于影潮,关于你们文明留下的……真正有价值的知识和预警。这关乎我们所有人,包括您和七鱼小姐未来的安全。”
水族馆中,艾莉西亚的金色竖瞳微微闪烁,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步。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平静却带着明确的底线:
“可以。但前提是,我的妹妹,七鱼,必须得到绝对的尊重和安全的保障。她不是谈判的筹码,更不是可以被随意研究的对象。她的意志和尊严,不容侵犯。这是合作的基础,也是……底线。”
将军深深地看着她,良久,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可以代表与会各方,做出承诺。七鱼小姐的安全与基本尊严,将得到最高级别的保障。合作,必须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进行。”
一场在绝境中达成的、极其脆弱却至关重要的共识,在这弥漫着硝烟与警报的指挥中心里,初步确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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