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尽管夜色褪去,但笼罩在京城的压抑氛围却并未消散,反而因为武威侯府深夜发生的“地陷”事件而变得更加诡谲。流言蜚语如同长了翅膀,在各大坊市间飞速传播,版本各异,却都离不开“天罚”、“妖异”、“侯府秘闻”等字眼。
皇城,紫宸殿。
大胤天子今日并未举行大朝会,而是召见了数位重臣于偏殿奏对。然而,与往常不同的是,殿内气氛异常凝重。兵部尚书、京兆尹、以及几位皇室宗亲皆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御座之上,年轻的大胤天子赵舜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龙椅扶手。他登基不过五载,虽力求振作,却深知朝堂内外势力盘根错节,许多事往往力不从心。昨夜武威侯府之事,如同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原本就紧绷的神经。
武威侯林莽一身朝服,跪在御前,声泪俱下,陈情请罪:
“陛下!臣有罪!臣治家不严,竟让府中恶仆胆大包天,为贪图便利,私挖地窖储藏违禁之物,以致地基松动,酿成地陷之祸,惊扰圣听,震动京师!臣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重重治臣之罪!”
他绝口不提地下石窟、血池、阴煞石,更不提什么“圣煞卫”和“圣婴”,只将一切推给“贪财恶仆”和“违禁储藏”(或许是私盐或铜铁),试图将一场惊天阴谋轻描淡写成一桩管理不善的意外事故。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眼神交换间皆是怀疑。武威侯府邸何等森严,恶仆能私挖出足以引起地陷的巨大地窖?这借口未免太过拙劣。但无人愿意首先站出来戳破。林莽在军中的势力不容小觑,且此事水深莫测,贸然卷入,恐引火烧身。
京兆尹硬着头皮出列:“陛下,侯爷所言……虽有可能,但地陷范围不小,恐非普通地窖所能致。臣已派仵作及工部匠人前往勘查,只是侯爷府上……”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莽,“……以保护现场为由,暂阻我等深入探查。”
林莽立刻道:“陛下!非是臣阻拦,实乃地陷后府内一片狼藉,多处房屋已成危楼,臣是恐京兆尹的诸位大人发生意外,担待不起啊!待臣稍作清理,定当恭迎诸位大人入府详查!”
理由冠冕堂皇,实则拖延时间,毁灭证据。
天子赵舜的目光扫过众人,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心中怒极,却反而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哦?竟是如此?林爱卿治家,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就在这时,殿外黄门侍郎高声禀报:
“陛下,镇魔司指挥同知沈冰求见,称有紧急要事禀奏!”
殿内众人神色一动。镇魔司?沈冰?他此时来做什么?
林莽的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天子眸光微闪:“宣。”
很快,一身御赐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沈冰大步走入殿中,神色肃穆,目不斜视,直至御前,躬身行礼:
“臣沈冰,叩见陛下。”
“沈爱卿何事如此紧急?”天子淡淡问道。
沈冰直起身,声音清晰而沉稳,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臣奉命稽查京城妖魔及邪祟异动,昨夜追踪一伙利用邪物‘阴煞石’、炼制尸傀、意图不轨的贼人,最终线索直指武威侯府!”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几位重臣骇然变色,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林莽。
林莽更是脸色骤变,厉声道:“沈冰!你休要血口喷人!陛下面前,岂容你污蔑朝廷重臣!”
沈冰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道:“臣之下属冒死潜入查探,发现侯府地下确有巨大石窟,内设血池,以活人与阴煞石炼制邪傀,罪恶滔天!其间更遇主事者,确系侯爷本人及一妖邪黑袍客!下属力战毁其核心邪物,引发坍塌,方得脱身,现身负重伤!此乃铁证!”
他虽然没有拿出物证(物证难以短时间内获取且容易被打为伪造),但镇魔司的特殊地位、沈冰的身份、以及他斩钉截铁的语气和描述的骇人细节,极具冲击力。
“荒谬!一派胡言!”林莽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天子连连叩首,“陛下!沈冰这是构陷!是裁赃!只因臣前日曾在朝会上质疑其镇魔司预算过高,他便怀恨在心,行此卑劣之举!请陛下明鉴!”
他倒打一耙,试图将水搅浑。
天子赵舜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看状若疯狂的林莽,又看看冷静如冰的沈冰。他内心更倾向于相信沈冰,不仅仅因为沈冰是他较为倚重的孤臣,更因为林莽近年的某些举动早已引起他的猜疑。但,正如林莽所说,没有实据。
“沈冰,”天子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指控当朝侯爵,可知若无实证,该当何罪?”
“臣知晓。”沈冰躬身道,“臣之下属便是人证。且侯府地陷之处,只要彻底挖掘查验,血池残骸、阴煞石碎末、乃至遇害者遗骸,皆可为证!只需陛下一声令下!”
“陛下不可!”林莽急道,“臣府中女眷受惊,府邸残破,岂能再兴师动众,任人践踏!这分明是沈冰想进一步毁灭证据的诡计!”
双方各执一词,殿内陷入僵持。几位重臣更是噤若寒蝉,此事已非他们能置喙。
天子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沈冰和林莽之间来回扫视,最终缓缓道:“武威侯治家不严,致使府中生出此等祸事,惊扰京师,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京兆尹与工部,协助侯府清理地陷废墟,排查隐患,一应所需,由内帑支取。切记,不可再惊扰侯府家眷。”
这个处置,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微妙。罚俸思过是轻拿轻放,肯定了林莽“治家不严”的说法,并未采纳沈冰的惊天指控。但让京兆尹和工部介入“清理废墟”,却又给了沈冰一方暗中查证的机会。
林莽心中一松,虽然不满被罚,但这个结果还能接受,只要府邸还在自己掌控中,就有时间周旋。他连忙叩首:“臣,领旨谢恩!必当深刻反省!”
沈冰眉头微皱,但天子既然已开口,他无法再强辩,只能躬身:“臣,遵旨。”
天子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都退下吧。沈冰留下。”
“臣等告退。”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出。林莽在经过沈冰身边时,投去一个充满怨毒和警告的眼神。
待偏殿只剩天子与沈冰二人,天子才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沈冰,你可知朕为何不立刻拿下林莽?”
“臣……不知。”沈冰低头道。
“拿下他容易。”天子目光锐利起来,“但他背后呢?他在京营的旧部?他在朝中的朋党?还有你所说的那个‘黑袍客’及其背后的势力?打草惊蛇,蛇会受惊,也会咬人,甚至可能钻入更深的洞中,再难寻觅。”
沈冰默然,他明白天子的顾虑。政治,从来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朕给你旨意,不是让你去清理废墟,是让你借着这个由头,给朕把林莽,把他背后那条线,彻底挖出来!挖干净!”天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但要快,要隐秘!朕要的是铁证如山,要的是能一举铲除,不留后患!”
“臣,明白!”沈冰心中一震,立刻领命。天子并非不信,而是要放长线钓大鱼,更要稳住局势,避免朝堂动荡。
“你那个受伤的下属……叫李言是吧?”天子忽然问道,“保护好他。他是关键人证。必要时,他可再次‘目睹’一些东西。”
“是!臣已妥善安置。”
“去吧。朕等你的消息。”天子挥挥手,重新拿起一份奏折,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沈冰躬身退出紫宸殿,抬头望向天空,阳光刺眼,他却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陛下的意思很清楚:案子要查,要查得彻底,但不能明查,不能引发动荡,还要快。
所有的压力和风险,都压在了他和李言的肩上。
而对手,是一位权势熏天的侯爷,和一个神秘恐怖的邪教组织。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快步向宫外走去。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转入了更凶险的暗潮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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