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头的风卷着铁锈味灌进甲缝,林昭的手指在城砖上敲出轻响。
他望着北坡陡峭的崖壁,月光把岩石的棱角切得锋利如刀——那里只有三百守军,连西洼道兵力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校尉?段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甲胄相撞的轻响惊飞了檐下夜鸟。
这位李光弼的亲兵校尉抱臂而立,眉峰拧成个结,您说薛烈要改道北坡,可这坡连战马都难上,他带冲车怎么过?
林昭没回头,目光仍锁在北坡那道羊肠小道上:西洼道的铁蒺藜扎废了他七辆冲车,火油坠烧了半队云梯手。
薛烈这种人,最恨被人卡着脖子走。他指尖点了点城垛上的裂痕,北坡险,可险到咱们自己都觉得不用防——这就是他要的漏洞。
段崇的靴底碾过一片碎陶,发出刺啦声响:那您让陈七去旧道立草人...是要骗他?
不是骗。林昭转身时,月光刚好漫过他眼底的冷光,是要他觉得咱们把兵力都压在旧道。
可北坡守军太少,增兵会露馅。他忽然想起张巡在睢阳城头扎草人的夜,那时叛军的箭雨落得像暴雨,草人收回来时浑身是箭,得让薛烈自己往咱们的套里钻。
老狄背着工具箱撞开栅门,花白的胡子被风吹得乱翘:林校尉!
您要的草人备齐了,轻甲是拿旧皮甲改的,木弓削得跟真的似的——他突然顿住,眯眼瞧向林昭,可这草人挂在北墙外...您该不会是想?
借箭。林昭说出这两个字时,段崇的瞳孔明显缩了缩。
老狄的工具箱掉在地上,铁锥滚出两步:当年张中丞在睢阳用草人骗了令狐潮几十万支箭!
您是要学这个?
段崇的手按上剑柄:可薛烈又不是令狐潮,他要是识破了...
识破更好。林昭弯腰捡起老狄的铁锥,在掌心转了两圈,他要是觉得咱们在虚张声势,射箭时只会更狠。他抬头望向星空,北斗星的光落在甲叶上,今夜三更,把草人悬到北墙外。
风大,让绳子松些,看着像守军在攀墙布防。
老狄突然一拍大腿:我让小子们在草人怀里塞些破布!
风一吹鼓鼓囊囊的,看着更像真人!他扛起工具箱就往城下跑,脚步快得像年轻人。
段崇望着老狄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末将这就去调五十个手巧的弟兄,帮着挂草人。
林昭点头,目光扫过城楼下影影绰绰的草垛——那是白天刚运来的新草,还带着青腥气。
他摸了摸腰间的牛皮囊,里面装着张巡当年写的《攻守要略》残页,边角被血浸得发硬。
三更时分,北坡的风突然急了。
林昭站在女墙后,看着绳索缓缓放下百具草人。
草人被风扯得摇晃,披的轻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木弓搭在肩头,倒真像一队守军正贴着墙根往上爬。
报——叛军哨兵的喊声响彻敌营,北墙有唐军布防!
城北营垒里,薛烈正往酒盏里倒葡萄酿。
他的手指顿在半空,酒液溅在羊皮地图上,晕开个深色的圆。林昭?他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箭簇,张巡的徒子徒孙,倒会学老一套。他反手将酒盏砸向帐外,传我令,弓弩营全体上弦!
给我把那些草人射成刺猬!
箭雨来得比林昭预想的更猛。
第一波箭簇破空时,他听见草人身上的轻甲发出的脆响;第二波箭雨落下,草人怀里的破布被射得七零八落;第三波箭雨过后,草人身上的箭支已经密得像刺猬。
林昭低喝一声。
五十名精壮士卒抓住绳索,咬着牙往回拉。
草人被拽上墙时,甲叶间的箭支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狄举着火把凑近,瞳孔里映着箭簇的寒光:三万两千七百支!他扯着嗓子喊,箭头都是精铁的,箭杆没裂!
林昭却盯着草人腿上一支带血的箭——箭尾染着暗红,像是被人咬过。
他捏着箭杆的手紧了紧:薛烈射得太急了。他转身对段崇说,去告诉陈七,北坡的竹签坑再加两层。
老狄,火油坠多备五十个。
段崇刚要应命,老狄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您瞧这箭!他举起一支箭,箭头处沾着些暗黄色粉末,这是...防蛀粉?
林昭的呼吸一滞。
薛烈的箭簇向来存放在干燥的地窖里,防蛀粉只有在潮湿的仓库才会用——这说明叛军的箭簇是从后营紧急调来的,他们的前营箭库...可能空了?
初九辰时,北坡的晨雾还没散透,叛军的喊杀声就炸响了。
林昭趴在坡顶的岩石后,看着百名叛军推着两辆轻型冲车往小道上挪。
冲车的轮子碾过碎石,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比预想中慢了三倍——看来薛烈也知道小道难走,特意换了窄轮。
前军踩空!叛军的斥侯突然尖叫。
最前面的士兵一脚陷进老狄挖的竹签坑,竹刺穿透皮靴扎进脚掌,血珠顺着竹尖往下滴。
后面的士兵来不及收步,撞成一团,冲车的轮子卡在坑边,歪倒在石堆里。
陈七的吼声震得岩石落灰。
坡顶的滚木顺着斜坡冲下,撞得叛军东倒西歪;火油坠砸进人群,引线燃尽,腾起的烈焰瞬间吞没了半条小道。
段崇的伏兵从侧岭杀出时,林昭听见金属碰撞的脆响。
他数着时间,直到最后一声惨呼消失,才直起腰。
北坡的晨雾被血水洗淡了些,叛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冲车的残骸还在冒烟。
校尉!陈七抹了把脸上的血,笑得露出白牙,咱们缴了二十张硬弓!
还有这冲车的轮子——他踢了踢歪倒的冲车,老狄说能拆了做陷阱!
林昭没接话,他的目光落在一具叛军尸体的腰间——那里挂着个陶瓶,瓶口沾着暗褐色的液体。
他蹲下身,用刀尖挑开瓶塞,一股腥臭味冲出来。
是血。段崇凑过来,这味儿...像咳血。
林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日他让苏晚带着孩童在街巷撒硫灰时,曾听慧明说过:叛军营寨扎在污水沟旁,最易染疫。他捏紧陶瓶,突然听见山风里飘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是从敌营方向传来的。
李光弼来北坡时,日头已经偏西。
他踩着叛军的血迹走上坡顶,看着断云队的士兵正从草人身上拔箭,竹筐里的箭支堆得像小山。一箭一命,一策一城。他拍了拍林昭的肩,声音里带着笑,传本帅令,全军习节律破敌法,地道、火油、草人三术并行,由林昭统训。
诸将原本紧绷的脸松了些,有人摸着胡子点头,有人冲林昭抱了抱拳。
林昭望着山下的敌营,那里的火光比昨日暗了许多,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黄昏的医馆飘着草药香。
苏晚扶着窗沿站着,左眼角的朱砂痣在暮色里像颗红豆。
她手里攥着个药杵,见林昭进来,目光立刻落在他肩甲的血渍上:又受伤了?
擦破点皮。林昭坐下,任她拆自己的肩甲。
苏晚的手指很凉,沾着药汁的触感像春天的溪水。
他望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突然说:北坡守住了...可薛烈不会退。
苏晚的手顿了顿,药杵轻轻磕在石臼上:哥哥,你守的不是一城。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是很多人想活的心。
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
林昭转头望去,几个孩子正把最后一袋硫灰倒进井边,老人们拿着扫帚清理街面。
暮色里,敌营的火光忽明忽暗,像快要燃尽的蜡烛。
快了。林昭低声说。
他望着窗外,一支残箭突然从城头飘落,地插在泥里,箭羽还在轻轻颤动。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要说话,林昭已经站起身。
他弯腰捡起那支残箭,指尖抚过箭尾的刻痕——是薛烈的私印。
我去校场。他对苏晚笑了笑,把残箭收进怀里,有些事,得连夜准备。
医馆的门在身后吱呀关上时,林昭听见苏晚在喊:别熬太晚!他摸了摸怀里的残箭,月光落在甲叶上,把影子拉得老长。
北坡的风卷着草香吹来,远处敌营的咳嗽声似乎更密了。
残箭的尾羽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像在说:该收网了。
喜欢从睢阳突围到再造大唐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从睢阳突围到再造大唐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