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上太原城头时,毒烟终于散了。
林昭手指抠着女墙砖缝,指节发白。
望远镜里叛军东倒西歪的身影,与记忆里睢阳城破前夜叠在一起——那时伤兵们也是这样蜷在草席上,喉咙里滚着破碎的呜咽,血把草席染成深褐。
他摸了摸腰间的地眼令,铜符还留着周九章断气前塞给他的温度。
那夜老校尉被叛军弩箭穿胸,最后一口气全用来扯着他袖子:昭子...地脉有灵,要把耳朵贴上去听。
校尉。段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起一阵风,阿土带到了。
林昭转身。
穿粗布短褐的年轻小兵正低头站在阴影里,额前碎发沾着土,左脸有道新结的疤。
段崇凑过来小声道:这小子是地工队的,去年攻城时被炮石震聋了,现在全靠手触地听动静。
阿土似乎感觉到视线,抬起头。
他眼睛很亮,像两块浸了水的黑玉,见林昭看过来,便用力弯了弯嘴角,右手在胸前比了个的手势——那是地工队特有的哑语,意思是听从指挥。
林昭蹲下来,与阿土平视:阿土,我要你听地脉。他指了指脚下,敲七道主脉,你告诉我哪边震感最烈。
段崇递过铜锤。
林昭接过来,先敲东边主脉。
闷响顺着地层传开,阿土立刻蹲下身,掌心贴地。
他的手指很长,指腹全是老茧,指节因为长期触地微微变形。
第二锤敲在北边时,他突然皱起眉,手掌在地面快速移动,最后停在西南方。
西脉与南脉交汇点。林昭低笑一声,眼底有光在跳。
他想起周九章说过,人耳会被喊杀声、金铁声搅乱,可地脉的震动是最诚实的——阿土听不见,但他的手成了地脉的耳朵。
震哨令。林昭从怀里摸出枚青铜哨符,拍在阿土掌心,专司监听敌方掘进方向,每有异动,竹哨长短音报信。阿土捏紧哨符,喉结动了动,虽然发不出声,但林昭看见他眼底燃起来的火——那是被需要的光。
三日后夜半,林昭正和衣躺在地网中枢的草席上,忽然听见竹哨声破窗而入。
短-长-短,像夜鸟啄了三下窗纸。
他地坐起来,甲片撞得草席沙沙响。
阿土已经冲进来,拽着他的袖子往地上带。
林昭触到地面的瞬间,指尖传来细微震颤——是铁锹刮擦青石板的动静,从东北方向,四丈深。
段崇!林昭扯过佩刀往腰间一挂,叛军掘地道,目标粮仓。
段崇正抱着酒坛打盹,被惊醒后酒坛摔碎:这...这道避开了所有听瓮点!
正因避开了。林昭抄起火把往地道口走,火光照得他眉骨投下阴影,粮仓地下无主脉,叛军以为我们不会布防。
可浅络能通的地方,才藏着精兵突袭的野心。
老马的驴车停在地道口时,林昭正指挥死士埋油坛。
油坛口朝外,用麻绳连起细竹管通到地面。
老马把装生石灰的麻袋甩下来,拍了拍驴背:校尉,这玩意儿遇湿发热,能把地道口胀成铁疙瘩。他冲阿土挤挤眼,小哑巴,你守好中枢,要是听见动静变了,就吹那哨子——爷爷我这把老骨头,还等着看叛军被烟呛成猴儿呢。
阿土用力点头,掌心已经磨出血茧,却仍死死贴着地面,像棵扎在地脉里的树。
子时三刻,地窖石砖突然地裂开条缝。
二十个裹黑布的叛军精锐钻出来,刀尖还滴着石灰水——他们定是以为这是条畅通无阻的死亡通道。
踏前五步。林昭在暗处捏紧了鼓风囊的绳子。
第一个叛军刚抬起脚,一声,脚下油坛碎裂。
林昭猛压鼓风囊,火折子地窜进竹管——烈焰从二十个坛口喷出来,在叛军身后形成环形火墙。
退!
退!叛军头目吼得声嘶力竭,转身往地道跑,却被一团白灰糊了满脸。
生石灰遇着地道里的潮气,冒着热气,转眼把入口堵得严丝合缝。
林昭挥了挥手,早等在竹管另一头的士兵立刻撒进辣椒硫磺粉。
哭嚎声炸成一片。
有人捂着眼睛撞在火墙上,焦肉味混着烟味刺得人睁不开眼;有人发疯似的用刀砍石壁,刀刃卷了口还在砍,直到瘫在地上抽搐。
黎明清点时,十七个叛军蜷在墙角发抖,六个尸体烧得认不出模样。
李光弼捏着俘虏的供状走进来,羊皮纸被他捏出褶皱:崔乾佑的破地心计划,想焚粮乱我军心。他抬头看向林昭,目光里多了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意,你以聋者为耳,以地为网,这不是守城,是猎敌。
林昭没说话,他望着阿土的背影。
那小子还蹲在中枢,掌心的血把地面染成淡红,却仍固执地贴着地,像块生了根的石头。他们说我通地府。他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了什么,其实我只是让每一个不肯闭眼的人,都成了地下的光。
话音未落,阿土突然抬起头。
他的眼睛在晨光里亮得惊人,对着林昭用力拍了三下地面——那是新的震动传来的信号。
林昭蹲下去,指尖触到地面的瞬间,瞳孔微缩。
这次的震颤不是单一线,而是像蛛网般,从不同方向往城中蔓延。
段崇。林昭站起身,把震哨令重新别在阿土腰间,备笔墨。他望着远处正在拔营的叛军,嘴角扯出个冷峭的笑,崔将军要织地网,那便让他看看——谁的网,更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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