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火网封退次日清晨,林昭甲叶上的血渍还未干透,便掀帘进了地网中枢。
牛皮地图在烛案上摊开,他指节叩了叩北岭以南二十里的红圈——那是崔乾佑残部的营垒标记,段校尉,阿土,过来。
段崇掀帘而入时,靴底沾着未化的晨露,腰间横刀磕在门框上发出轻响。
他扫了眼地图,浓眉先拧成个结:昨夜巡营,听见伙房老周跟伙夫嚼舌根,说您挖地道是为了私通城外商贾......
嚼舌根的刀,要反过来捅回去。林昭指尖划过牛皮图上两道新画的墨线,崔乾佑虽败,营垒还扎得像刺猬。
强攻的话,咱们得拿三千儿郎的命去填壕沟。
我要开双道——明道从西墙正面对进,日掘三尺,故意扬土;暗道绕南排水渠,夜进五丈,直插帅帐柱基。
阿土蹲在墙角,掌心正贴着潮湿的地脉。
他突然抬起头,喉结动了动:南渠淤泥厚,地脉震波弱,叛军听不见。这个从小被震聋的哨官,此刻眼里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尖。
段崇的手按在刀柄上:双线挖,人手得翻一倍。
再说那流言......
流言起时,正是破敌之机。林昭扯下甲胄扔在案上,露出里衣染血的肩伤,崔乾佑现在盯着我,就像盯着块肥肉。
明道扬的土,就是递到他嘴边的肉。
正午的日头把西墙晒得发白。
林昭站在脚手架上,看着二十个死士轮着重锤砸向夯土。咚——咚——的闷响震得人耳膜发疼,碎石混着黄土扑簌簌往下落,转眼就在墙下堆成座小土山。
老马赶着驴车过来,车斗里的碎石倒进土堆,扬起的尘雾里,他敞着怀大笑:林校尉,这土扬得够不够?
咱老马家的驴车,能把半座城的土都搬到叛军眼皮子底下!
崔乾佑的金盔在敌营了望台上闪了闪。
他扶着栏杆往下望,突然拍腿大笑:林昭小儿,白日掘地?
当老子是瞎的!他扯下腰间狼首鞭抽在亲兵背上,去!
让工营挖三道反沟,深十丈,横在明道前头!
再让胡老六熬硫磺烟,等他的地道挖过来,老子就灌烟,把这帮耗子全呛死在里头!
林昭举着望远镜,看着敌营里突然多出的黑点——那是正在开挖的反沟。
他放下镜片时,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盯紧明道吧,等你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在反沟上,就看不见暗处的刀了。
月上柳梢时,城南废渠的芦苇丛里钻出五道黑影。
阿影抹了把脸上的淤泥,软布裹着的铁锹轻轻插进土中。慢着,他压低声音,每锹只挖三寸,别碰着草根。五个人像五条游鱼,在地下一寸寸往前挪,挖出来的渣土用破布包了,塞进驴车底层的草料里。
老马的驴车碾过乱坟岗时,阿土正跪在中枢里,掌心紧贴南脉。
他突然竖起两根手指——这是的暗号。
但变故来得比林昭算的更快。
子时三刻,周青撞开地网入口的门,药箱上还沾着血:苏姑娘高热不退!
老医说非得城外药堂的九转还魂散,否则......
林昭的手一抖,腰间的铜钉撞在案角。
他抓起桌上的火折子,火星溅在地图边缘,沈万贯呢?
在城南绸缎庄。周青抹了把脸上的汗,可那老狐狸要您许战后免税三年......
林昭的声音像淬了冰,现在就去。
沈万贯的算盘珠子在厢房里拨得噼啪响。
他捏着茶盏吹了吹,目光在林昭染血的甲胄上绕了两圈:免税三年?
校尉可知道,这够买半座城的粮?
够买苏晚一条命。林昭的拇指按在腰间短刃上,也够买沈大官人后半辈子的平安——等叛军退了,您觉得陛下会记得谁开仓借过粮?
沈万贯的算盘突然停了。
他盯着林昭眼里的光,突然笑出了声:得嘞,小老儿这就差人走地下密道。
但密道的消息还是漏了。
天刚蒙蒙亮,监军宦官高德带着二十个神策军冲进地网中枢,绣春刀出鞘的声音像蛇吐信子:林昭!
私通敌占区商贾,图谋外逃,拿下!
林昭站在地道口,背后是正在掘进的暗道。
他看着高德脸上的得意,突然笑了:高公公急着抓人?
不如等七日。
七日之后,若双道不成,我自缚请罪。
放肆!高德的拂尘抽在林昭甲叶上,你当本监......
住口!
李光弼的声音像炸雷。
他掀帘而入时,身上还带着晨露打湿的战袍,腰间横刀未佩,只提着根枣木杖。地道未通,先斩将?他一杖砸在高德脚边,拖下去,杖责三十!
高德的尖叫混着杖击声在院子里炸开。
林昭单膝跪地,额头抵着青石板:末将求大帅一诺——七日,只消七日。
李光弼弯腰把他拉起来,掌心还带着枣木杖的温度:李某信你。
当夜,林昭提着灯笼下了暗道。
三十丈处的顶壁突然地响了声,地下水顺着裂隙渗下来,滴在他手背上冷得刺骨。竹笼沉石!他扯下外袍垫在地上,阿影,带五个人去东边取竹笼!
阿土,盯着地脉,敌营有动静立刻吹哨!
泥水溅上他的脸,混着汗往下淌。
他弯腰搬起块石头塞进竹笼,突然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周青挤了进来,药箱上还沾着碎草:苏姑娘醒了!
针我施过了,药也喂下......
林昭的声音哑得像砂纸。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闷响——是阿土的哨声。
两短一长,那是敌工营逼近明道的暗号。
他抬头望向地道深处,那里已经码好了一排火油坛。
晨雾漫进来时,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钉,低声道:明道,准备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林昭站在西墙下。
老马的驴车又过来,车斗里的碎石倒进土堆,扬起的尘雾里,他望着远处敌营正在开挖的反沟,对段崇道:明日起,明道日掘五尺。
段崇望着那漫天尘土,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抽出横刀往地上一插,大声道:末将这就去调三百民夫!
尘雾里,林昭的目光穿过土山,落在二十里外的敌营帅帐上。
那里的灯笼还亮着,像颗将熄的残星。
他摸了摸怀里苏晚留下的药包,转身走进地道。
暗道深处,火油坛的封泥正在被悄悄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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