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割过山岗,卷起漫天飞雪,砸在林昭玄色的铁甲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他如一尊亘古的雕塑,静立于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唯有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远方契丹大营那连绵如火龙的营帐。
火奴的身影自风雪中踉跄而来,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将军,雷将军已带人混入敌营!他遣人传回消息,契丹主帅塔尔汗轻信其为溃逃的叛军,已将他们编入后营,负责看守粮草辎重!”
林昭缓缓点头,面无波澜,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温热的竹筒,打开后,三只羽毛紧凑的火鸽探出小巧的脑袋。
它们的脚踝上,早已备好了纤细的铜管。
林昭亲自取过三份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密信,逐一塞入信筒,动作沉稳而精准,仿佛在描绘一幅必胜的画卷。
他将第一只火鸽托在掌心,对着它低语,又像是在对整个北境的英灵宣告:“明日辰时,听我号令。一鸽起,内火燃。”
他拿起第二只,目光投向西边的雪原尽头:“二鸽起,回纥出。”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那片灯火通明的契丹大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三鸽起,地火炸。”
他将三只火鸽交予身后的亲卫,目光穿透风雪,凝视着那片象征着战火与动荡的红光,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告诉所有人,这一战,不是为了杀多少敌人,而是为了让这片土地,再也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这一战,是为了终结这个该死的乱世!”
与此同时,在契丹帅帐正下方七丈深的冻土层中,是另一个无声的战场。
阿影和他率领的二十名死士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七个不见天日的昼夜。
刺骨的寒意仿佛无数根钢针,无情地钻入骨髓。
他们早已耗尽了干粮,仅靠着雪水和口中含着的、被体温焐热的石子来维持最后一丝生机。
黑暗中,唯一的交流方式是手指在冻土上极有规律的敲击声,以此来传递方位,确认彼此还活着。
“头儿,就剩最后三丈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虚弱。
阿影吐出口中的石子,深吸一口混着泥土腥气的冰冷空气。
他用尽全力敲击面前的土壁,传回的声响空洞而沉闷。
“土层松了,上面就是帅帐的夯土地基,再挖,必塌。”
他没有丝毫犹豫,通过敲击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所有人,立刻后撤,把东西留下。”
无人应答,也无人移动。黑暗中,是二十道倔强而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命令!”阿影的声音陡然严厉,“你们的任务是把东西送到,我的任务是把它点着。都给我滚!”
片刻的死寂后,黑暗中响起了轻微的骚动。
死士们将身上最后的火药包解下,堆在阿影身边,然后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向来路退去。
他们知道,这是头儿留给他们的生路。
最后只剩下阿影一人。
他将所有火药用油布紧紧裹好,形成一个巨大的包裹,用麻绳系在自己腰间,开始艰难地向前拖行。
每移动一寸,冻土摩擦着他早已破烂的衣衫和皮肉,刺骨的疼痛让他几欲昏厥。
一缕鲜血从他干裂的嘴角渗出,他却咧嘴笑了,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无比狰狞而灿烂。
“当了七天地鼠,钻到头了,也该叫一声给上头听听。”
他摸索着将长长的引信埋入土层最薄弱处,另一端紧紧攥在手中,然后开始奋力向外爬。
当他的头终于探出预留的逃生口时,一股混着雪花的烈风灌入肺中,他猛地咳出一口血。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洞口,那是接应他的影骑。
阿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火种和引信的另一端塞进影骑怀里,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告诉将军……成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一软,彻底昏死在冰冷的雪地里。
次日,辰时。
云州城南门外,战鼓擂动,声震四野。
林昭亲率三万主力,摆开阵势,做出全力攻城的姿态。
箭矢如蝗,投石如雨,喊杀声仿佛要将天际撕裂。
城楼之上,史朝义身披金甲,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放声大笑,他指着城下的林昭,声音里满是轻蔑与狂傲:“林昭小儿,不自量力!你以为凭这点兵马就能撼动我云州坚城?今日我更有契丹十万铁骑为援,我看你如何破城!待塔尔汗大军从你背后杀出,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笑声在战场上回荡,充满了胜利者的骄傲。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一只通体赤红的火鸽,如一道离弦的血箭,冲破漫天飞雪,直上云霄!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数十里外的契丹大营后方,粮草辎重之地,骤然火光冲天!
雷破虏和他那两千“降军”撕下了伪装,他们一手持刀,一手持火把,疯狂地点燃了堆积如山的粮草和帐篷。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唐军杀进来了!林帅的大军杀进来了!”雷破虏振臂狂呼,声嘶力竭。
两千人的呐喊汇成一股洪流,瞬间引爆了整个庞大的营地。
不明真相的契丹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后路被抄,营地四处燃起大火,士兵们没头苍蝇般乱窜,自相践踏,整个大营瞬间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乱。
帅帐之中,塔尔汗正与众将饮酒,商议着如何与史朝义夹击林昭,闻报后勃然大怒!
他冲出大帐,看着营中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兵士,气得目眦欲裂。
“稳住!稳住!斩杀乱传军情者!”他拔出弯刀,亲手斩杀了几个慌不择路的将领,但滔天的混乱,又岂是杀几个人就能平息的?
就在塔尔汗焦头烂额之际,第二声尖锐的鸽哨再次划破长空!
第二只火鸽腾空而起!
这一次,异变来自西面的雪原。
地平线的尽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涌动的黑线。
那黑线迅速扩大、蔓延,最终汇成一股吞天食地的黑色狂潮!
无数的回纥铁骑,高举着狼头大旗,吹着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如出闸的洪水般席卷而来!
为首一人,正是回纥可汗!
“是回纥人!是回纥的援军!”塔尔汗身边的一名亲卫惊恐地尖叫起来。
塔尔汗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内有乱军纵火,外有强敌压境!
他终于明白了,从雷破虏“投降”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巨大陷阱!
“中计了!收兵!全军向帅帐集结,准备突围!”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惊怒与恐惧。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他的命令刚刚喊出之时,第三只火鸽,也是最后一只,带着死亡的啼鸣,冲上了天穹!
刹那间,天地震动!
塔尔汗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地底喷薄而出!
他惊骇地回头望去,只看见自己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巨大帅帐,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如同纸糊的一般被高高掀起,随即在冲天的烈焰和黑烟中四分五裂!
地火爆炸!
阿影和二十名死士用生命和鲜血埋下的所有火药,在这一刻尽数引爆!
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烈焰与土石,将帅帐周围百丈之内的一切都夷为平地。
那上百名刚刚还在帐中饮酒议事的契丹高级将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瞬间吞噬,埋葬于废墟火海之中。
塔尔汗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将他重重摔落在地。
他眼前一黑,口喷鲜血,耳中只剩下死神般的嗡鸣。
亲卫们拼死将他从地上拖起,架上一匹备用马,不顾一切地朝着北方仓皇逃窜。
云州城楼上,史朝义脸上的狂笑早已凝固。
他眼睁睁地看着契丹大营的火光与爆炸,看着西面杀来的回纥铁骑,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知道,他最后的倚仗,完了。
“撤!从北谷撤退!快!”他疯狂地嘶吼着,第一个转身冲下城楼。
北风卷雪,幽深的峡谷中一片死寂。
林昭仅率百余亲骑,人衔枚,马裹蹄,早已在此埋伏多时。
他们就像是融入了风雪的幽灵,静静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死亡的陷阱。
不久,史朝义率领的数千残部狼狈不堪地冲入谷中。
他们只想尽快逃离这片噩梦之地,却不知前方是更深的绝望。
“嗖——”
一支长枪如黑色闪电般从雪幕中射出,精准地挑断了队伍中那面“燕”字帅旗!
“降,或死!”
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深处,在山谷间轰然炸响。
史朝义惊恐地抬头,只见谷口的山坡上,林昭一人一马,横枪而立,身后百骑如林,杀气冲霄。
“林昭!”史朝义目眦欲裂,拔出腰刀,还想做困兽之斗。
然而,他身边的亲兵却突然伸脚,将他狠狠绊倒在地。
未等他起身,一匹战马已如山岳般压来,铁蹄重重踏在他的手腕上,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钢刀脱手飞出。
一杆冰冷的长枪,抵住了他的咽喉。
枪尖的寒意刺透肌肤,史朝义感受到了死亡的降临。
他抬起头,看着马背上那个如神魔般的身影,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林昭,你赢了又如何!我父,定过洛阳!我兄,踏破潼关!我史家,曾是这天下的主宰!”
他的笑声未尽,一条冰冷的铁链已经套上了他的脖颈,将他所有未尽的狂言都锁死在了喉咙里。
三天后,安平大营。
小伍策马狂奔,人与马都已到了极限。
他冲入营门,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力竭坠马,摔得头破血流,但那只装着捷报的信筒,依旧被他死死地攥在手中,纹丝不松。
北境的风雪似乎停歇了,一场席卷天下的大叛乱,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林昭立在北谷的谷口,望着史朝义被押解远去的背影,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缓缓抬起手,擦拭着手中的长枪,枪身犹温。
他对着虚空,轻声低语,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诉说:“师父,安禄山、史思明,安史之名,今日,断在此枪之下。”
北境平定,大局已定。
然而,战场的风刚刚停息,另一种风,却已悄然涌动。
那风不带血腥,不带杀气,却比北境的寒流更加阴冷,更加刺骨。
它无声无息,正从遥远的南方,从那座金碧辉煌、名为长安的帝都,不疾不徐地,吹刮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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