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太原城头时,林昭已蹲在地网中枢洞口。
他摸着洞壁新凿的石棱,指腹被硌得发红——这是昨夜带着断云队连轴干了三个时辰的痕迹。
洞底传来隐约的人声,阿土的哑嗓混着老马的驴叫,像两把钝刀在磨石上蹭。
校尉!段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皮靴碾过碎砖的脆响。
林昭回头,见他怀里抱着卷得方方正正的羊皮图,边角还沾着灶灰——定是从李光弼帐里急火火取来的。
段崇把图往石案上一摊,羊皮窸窣展开,正是阿土用炭笔、指甲甚至牙印画的《地脉实测图》:深浅不一的划痕标出坡度,指甲抠出的小坑代表土质松紧,连西脉那段缓坡都被圈了三道红。
都到齐了?林昭搓了搓手,掌心还留着昨夜磨炭笔的薄茧。
洞底应声爬出四个人:阿土弓着背,手掌始终贴着地面,像只贴地而行的黑甲虫;老马牵着驴,驴背上搭着半袋碎砖,砖缝里还塞着几株野艾草;断云队的两个什长,一个抱着陶坛,一个扛着根带皮的竹管。
看这儿。林昭俯身用炭笔点在西脉中段,划痕在羊皮上洇开个小灰点,坡缓三寸,火油流速减半。他抬头扫过众人,段崇的眉峰挑了挑,老马的驴打了个响鼻。若按老法子灌油,林昭指尖顺着划痕划过去,到这儿就该淤成一滩,烧不起来倒罢了,万一引着地道里的潮气......他没说完,指节敲了敲洞壁——那上面还留着前日试火时崩裂的焦痕。
段崇终于开口:何不增火油量?他拇指蹭了蹭腰间横刀的吞口,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动作。
林昭摇头,炭笔在二字上画了个圈:油多则滞,就像马车载货太沉爬不上坡。他抽出腰间短刀,在石案上刻出五个小坑,梯级引火——分段埋坛,前坛炸,气浪推后坛。刀尖在第三个坑前顿住,就像打连枷,一板带一板。
阿土突然伸手,掌心按在石案边缘。
他耳朵虽聋,指节却绷得像铁铸的——洞底传来细微的震动,是断云队在试夯土。
林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竹管,那是老马从灶房顺来的吹火筒,此刻被绑着旧皮囊吊在洞顶。测气流。他解释,皮囊鼓得慢,说明气堵;鼓得急......话音未落,阿土突然拍了两下地面——那是他的,两下代表。
林昭快步走到竹管下,指尖刚触到皮囊,就觉掌心一烫。泄压孔!他转身对断云队什长吼,此处加三个孔,用碎砖填隙!老马蹲下来摸那些碎砖,砖末沾了满手:你这地网,比我家灶台还讲究火候。他嘿嘿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昨儿熬药的药渣。
林昭一怔,炭笔地掉在石案上。
他望着老马,突然笑出了声,连眼角都泛着水光:正是!
火要控,气要顺,人要稳——他弯腰捡起炭笔,在梯级引火旁画了个灶膛的简笔,打仗如烧饭,火候差一寸,满盘皆输。
三日后的夜格外闷。
林昭带着断云队的死士猫在新掘的斜井里,汗顺着下巴滴在护心镜上,叮当作响。
斜井距叛军粮道只有十五步,他能听见对面草料车碾过碎石的声,能闻到马粪混着腥油的味道。
阿土趴在最前头,手掌几乎贴到了土层,像条等着咬人的蛇。
埋坛。林昭压低声音。
五个陶坛依次滚进预先挖好的土槽,坛口用浸了油的麻絮塞着,坛间连着湿皮绳——这是老马出的主意,湿皮遇火收缩,正好拉响机关。
最后一坛埋下时,阿土突然抓住林昭的手腕,手掌在他手背上重重按了三下。
林昭俯耳贴地,听见了——不是水声,是蚯蚓钻土的细碎响动。无暗流。他冲阿土点头,后者紧绷的肩背这才松了些。
临退前,林昭摸出怀里的铜钉。
那是他让铁匠打了三夜的,钉头刻着字,钉身淬了火。此为火引桩。他用短刀在洞壁凿出个小坑,铜钉地没入石中,日后每段主脉皆立此标——凡无桩者,不得点火。断云队的什长摸了摸铜钉,咧嘴笑:校尉这是给地网立规矩呢。
次日正午的阳光像团火。
叛军粮队的马蹄刚踏上草堆,林昭就看见草叶猛地一颤——那是拉火机关被触发了。
第一声炸响像闷雷滚过地脉,斜井里的土簌簌往下掉;第二声更脆,火浪卷着陶片冲出来,把叛军的旗幡烧出个大洞;第三、第四、第五声连成一片,火蛇顺着缓坡窜得比马还快,直扑敌军粮囤。
油囤炸了!城楼上有人喊。
林昭靠在女墙上,望着敌营腾起的黑红浓烟。
叛军的救火队提着水桶往粮道跑,却被火舌舔着了衣襟;崔乾佑的金盔在火光里忽隐忽现,他挥刀砍翻了个逃兵,刀鞘却着了火,烫得他跳脚。
他......不是乱炸,是算过每一寸坡!崔乾佑的尖叫被风卷到城头,林昭听得真切。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钉,指尖还留着凿洞时的石粉——这一仗,地脉确实成了大唐的剑。
黄昏时李光弼来了。
他站在林昭身边,望着敌营里未灭的余火,胡须被风吹得翘起:昔日用兵,讲天时地利人和。
今林昭却把字拆开,一寸一寸量着打。他转头看向林昭,眼里的光比火光还亮,此战之后,你欲何为?
林昭望着北方的烟尘,那里是史思明的老巢。崔乾佑尚存两万兵,他声音低得像刮过城墙的风,若不趁势断其退路......
阿土突然以掌重拍地面。
林昭的话被截断,他蹲下来,掌心贴上城砖——七道主脉同时传来震动,像七只闷鼓在地下敲。
那不是攻城的夯土声,更轻,更碎,像......像无数把铁锹在挖地道。
他在挖......林昭霍然站起,目光扫过地网中枢的洞口,不是攻城,是逃!
段崇已经跑向李光弼的帅帐,皮靴声敲得人心慌。
林昭摸出怀里的《地脉实测图》,羊皮卷在掌心被攥出了褶皱。
月光爬上城头时,他对着图上的西脉标记画了道粗线——这一次,他要让地脉不仅是剑,更是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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