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卷着鹅毛大雪,狠狠刮过朔方北营。
林昭松开手,那道所谓的“圣旨”便被烈焰吞噬,化作一缕黑灰,在呜咽的风中盘旋而上,义无反顾地朝着灵州的方向飘去。
他身后,信火坛烧得正旺,映得他满是风霜的脸庞一片赤红。
陈七的吼声在坛下响起,他对着三百名朔方精锐,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雷:“兄弟们,跟我南行!告诉天下人,奸相元载,药毒同袍,圣旨藏刀!”
“药毒同袍,圣旨藏刀!”三百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洪流,冲破风雪,震得营中积雪簌簌而下。
他们没有携带重甲,只着轻衣,腰挎横刀,仿佛不是去传递消息,而是去奔赴一场早已注定的死亡。
队伍沿着驿道向南,每过一村,每入一镇,这句泣血的口号便响彻街巷。
起初是惊愕,而后是死寂,最终化为无声的行动。
百姓们自发地走出家门,在路边摆上香案,案上没有瓜果酒肉,只有一碗清可见底的清水。
那是当年睢阳守军围城数月,最后的口粮。
一碗清水,敬的是不死的忠魂,祭的是被冤的英雄。
林昭立于坛前,寒风吹得他身上的旧袍翻飞作响。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纸因反复摩挲而变得柔软,上面只有八个字,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疫起非天,人为刀俎。”
是苏晚的字。
这八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瞬间明白了。
元载要的不是朔方军的兵权,他要的是朔方军的命!
他要用一场“军中生疫”的弥天大谎,将这支百战之师从大唐的版图上彻底抹去,然后,再以“清君侧”的名义,将所有不属于他派系的力量,一一剿杀!
好一个恶毒的连环计!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阿岩裹着厚厚的皮裘,面色惨白地走了进来,脚步虚浮,显然是强撑着病体。
“将军,”他咳了两声,气息微弱,“苏大夫被逐出军营前,曾悄悄告诉我,她将‘寒热散’的原始药方藏在了医账的夹层里,上面有一行批注——长安供,三月未断。”
“长安供……”林昭眼中寒光一闪,猛地转向崔砚,“崔砚,去!把这三年的军医旧档全部翻出来,一个字都不许漏!”
半个时辰后,崔砚捧着一本泛黄的账册,脸色铁青地冲进大帐:“将军,找到了!三个月前,元载的门客高德,曾以‘御赐珍稀药材’的名义,向军中调拨……调拨乌头百斤!”
乌头!剧毒之物!
林昭一把夺过账册,看着那刺目的记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笑意:“御赐药材?好一个御赐药材!这不是疫乱,这是谋杀!他们要让三万朔方军,死得无声无息!”
“陈七!”
“末将在!”刚刚巡营归来的陈七大步入帐。
“点五十轻骑,换上商队服饰,带上这半页药方残页,连夜潜入原州,找到当年经手这批‘药材’的药商。我要活口,也要他画押的印契!”林昭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遵命!”
陈七走后,林昭亲率主力大营,拔营南移。
行军速度极缓,每隔三十里,便立起一座高高的信火台。
夜幕降临,百姓们便自发地守在台下,添薪加柴,一夜不熄。
不过三日,从朔方到灵州,一条由无数火光组成的赤色长龙,在风雪弥漫的关内道上蜿蜒点亮,宛如当年威震草原的阴山火信,重现人间!
灵武城头,须发皆白的郭子仪凭栏远眺,看着那一道道冲天而起的火光,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射。
他猛地一拍城垛,沉声喝道:“传我将令!这不是叛军,这是民心所向!元载小儿,欺我军中无人了吗!”
第五日深夜,陈七如鬼魅般返回大营,带回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药商,以及一张盖着鲜红指印的契书。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元载心腹,长史高德,亲笔签押:“购乌头百斤,充作军需药用。”
人证物证俱全!
林昭将药商的口供、苏晚留下的药方、高德签押的印契,三样东西并列于案。
他拿起那道被他撕碎又拼合的伪旨,置于火上轻轻烘烤。
片刻之后,伪旨的夹层中,竟也显现出一行细小的墨字,正是调拨乌头的密令!
四份铁证,如四把尖刀,直指长安!
林昭唤来最快的火鸽,将四份证据的拓本悉数缚于鸽腿,只附上一张纸条:“请陛下亲问元载太师:此毒,可曾入过您的御膳?”
信鸽冲入风雪,消失在夜色中。
林昭转身,对身边的火奴下令:“将营中所有陶制的传令哨全部收缴,熔了,给我铸成铜牌!”
次日,数百枚崭新的铜牌分发到各营百夫长手中。
铜牌冰冷坚硬,正面是朔方军的狼头徽记,背面则深刻着六个字——刀在手,莫低头!
“传我将令!”林昭的声音响彻全营,“从今日起,我朔方军,只认此令,不认朝廷送来的任何一道黑旨!”
七日后,灵武的急信飞马而至。
信中说,郭子仪已上表天子,奏折中只有一句——“若诛忠良,朔方尽叛”。
肃宗皇帝看后龙颜大怒,当庭下令,命大理寺卿即刻北上,彻查元载构陷忠良一案!
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朝廷的使者还未到,林昭却猛地站起身,望向南方的驿道。
风雪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见地平线的尽头,一道黑线正迅速扩大,卷起漫天尘烟。
那是一队骑兵,通体黑甲,连人带马都仿佛融入了阴沉的天色。
他们行进间悄无声息,旗帜上没有任何字号,战马的脖颈上也没有悬挂一颗马铃。
死寂,压抑,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扑面而来。
崔砚瞳孔骤缩,失声低呼:“是‘清道营’!元载豢养的死士,当年覆灭了不知多少名门望族,后来被先帝裁撤……没想到还有残部!他们是奉了密令而来!”
寒风再次呼啸,吹动了林昭的鬓发。
他缓缓拔出腰间那把属于孙三的佩刀,刀身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一步步走到阵前,面对着三千朔方袍泽,声音平静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他们要的,从来就不是我林昭的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他们要的,是咱们身上这身旧袍子所代表的军魂。今日,我林昭,不退一步。”
话音落,风雪中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
噌——!
三千把横刀同时出鞘,刀尖斜指苍穹,继而猛地一同压下,齐齐指向南方那片迫近的黑色洪流。
雪光映着刀光,森然的寒气冲天而起,仿佛多年前睢阳城头那轮血色的残阳,再一次照在了这群宁折不弯的脊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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