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尽,安北公府的灯火却未曾为归人亮起。
林昭的马蹄踏碎了长安深夜的寂静,径直奔向了中书省。
他没有片刻的耽搁,当着值夜宰相的面,呈上了一封字字泣血的《河北善后疏》。
疏中三策,如三柄利剑直指沉疴:设边市,允互监,以商贸安抚躁动的部族;裁冗兵,清兵册,以雷霆斩断伸向军饷的黑手;兴屯田,实府库,以农耕供养真正保家卫国的战士。
次日天明,朝堂之上,风云突变。
还未等林昭的奏疏掀起波澜,御史台竟如约好一般,七道奏本联袂而出,字字诛心!
“安北公拥兵自重,结交文吏,图谋不轨!”“安北公以药惑上,收买人心,以万民胁迫君父!”一条条罪状,从拥兵到结党,从惑上到胁君,几乎将一个臣子所能犯下的弥天大罪,悉数扣在了林昭的头上。
昨日的药案刚刚平息,今日的刀锋已然换了刀鞘,来得更快,更狠!
林昭立于殿中,听着那些慷慨激昂的弹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退朝之后,陆文远面色凝重地赶回府中。
“公爷,查清楚了。”他压低声音,“那七道奏本所用的纸,皆是宫中特供的‘云鹤笺’,墨色、形制一般无二,若非出自一人授意,绝无可能如此巧合。而这云鹤笺,唯有内侍监才有权调取。”矛头,再一次精准地指向了那个权倾朝野的宦官——高德。
夜色如墨,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潜入林府偏院。
红绡,这个游走在刀尖上的女子,趁着夜巡的间隙,将一叠烧得残破不堪的纸页,飞快地塞进了角落里打盹的火奴靴中,随即如风般消失。
火奴猛然惊醒,摸到靴中的异物,脸色一变,立刻送到了林昭的书房。
烛火之下,林昭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些焦黑的残页。
字迹虽已模糊,但那熟悉的笔锋却让他瞳孔骤缩——这是高德的亲笔!
这是一份被销毁的“监察名录”,上面的人名和批注,触目惊心。
“陆文远——通敌疑迹,可查。”
“阿豆——药案从犯,待收网。”
“林昭——其势已成,宜徐徐制之,万勿令其入阁拜相。”
一行行冰冷的字,暴露了高德那张笼罩朝堂的巨网。
然而,最让林昭浑身发冷,如坠冰窟的,是残页末端那一行殷红如血的朱批:“昔年,我曾为他挡下致命一箭。如今,他却任由那些酸腐文官,将唾沫星子吐到我的脸上!”
轰然一声,林昭明白了。
高德的恨,从来不只是因为权力的倾轧,更源于一种被背叛、被抛弃的怨毒!
在那位只手遮天的权阉心中,他林昭,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
翌日,一道懿旨将林昭宣入了大明宫。
太后端坐于帘后,赐了座,却久久不发一言。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沉香燃烧的细微声响,那沉默的压力,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令人窒息。
良久,太后幽幽开口:“高德侍奉我父子三朝,他虽跋扈,却从未误过国之大事。安北公,你胜了一局,也该够了。”
林昭闻言,缓缓起身,对着珠帘长揖及地,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太后明鉴。此局,非臣要争胜负,而是天下万民之性命,不容轻侮。苏晚一案,若因惧怕权阉而退让,那明日,便会有千个、万个苏晚,在这大唐的朗朗乾坤下含冤而死!”
珠帘后的身影微微一动。
太后凝视着林昭那张年轻却坚毅的面庞,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可还记得,当年睢阳城破,张巡死前说了什么?”
林昭猛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而后俯身顿首,沉声道:“守土有责,至死方休!”
太后闭上了双眼,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再无半分劝阻之意:“那就……继续守着吧。”
从宫中返回,林昭眼中再无迷茫。
他立刻传令陆文远,将那份救了无数人的《安民药录》加急刻印三百部,以安北公府的名义,分送往大唐各州刺史、太守手中。
随信附言:“凡用此方救治百姓者,无论官阶,皆由我府记入功簿,上达天听。”此举,是要将天下的能臣干吏,都与“民生”二字捆绑在一起。
紧接着,他又命小伍在长安城外三里,搭建了一座“民声亭”,亭前立碑,言明但凡有冤屈不平者,皆可投书于此,安北公府必一一审阅。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日之内,民声亭的投书箱竟被塞得满满当当,信件如雪花般涌入安北公府。
其中十之七八,都与地方官员勾结宦官党羽,贪墨军粮、虚报屯田、鱼肉乡里有关。
林昭将每一封信都用火漆印亲自封存,编号存档。
他摩挲着那些来自民间的血泪控诉,在卷宗的封皮上,亲手写下了一行批语:“此非告状之书,乃我大唐未死之魂!”
消息传到高德耳中,这位权阉在自己的府中,看着那些弹劾林昭的奏本被一一留中,听着民间对安北公的赞誉之声日盛,竟怒极反笑。
“好一个林昭,他要收买民心?咱家就让他看看,这民心,是怎么变成催命符的!”他眼中闪过一丝毒辣,对心腹密令道:“立刻传话给孙奉先的旧部,让他们在长安城里散布谣言,就说安北公名为设亭,实为收买流民,欲借饥民之势,围攻宫城,逼君封爵!”
一时间,谣言四起。
御史台再次闻风而动,新的奏本雪片般飞向御案:“林昭擅开亭台,聚众生事,其心可诛!”面对汹汹舆情和朝臣的压力,这一次,代宗也动摇了。
他没有立刻下旨申饬,却暗中调派了一队禁军,严密监视安北公府和民声亭的一举一动。
高德的杀招,环环相扣。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张更大的网,早已悄然张开。
就在禁军暗中布控的当夜,火奴如猎鹰般,在民声亭附近的一处暗巷里,擒获了一名正在焚烧伪造书信的文吏。
从其身上,搜出了一本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雇佣何人、在何地、散布何种谣言,以及所需钱银几何。
而在账册的末页,赫然盖着高德心腹亲信的私印!
陆文远将这本“造谣账册”呈到林昭面前,激动地说道:“公爷,铁证如山!我们立刻上奏,定能将高德的党羽一网打尽!”
林昭接过那本薄薄的册子,入手却只觉重如泰山。
他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将册子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包好,封入匣中,并未有立刻上奏的打算。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对一脸不解的陆文远低声说道:“刀,已经出鞘了。但他不知道——我等的,就是他递出这把刀的这一刻。”
这本册子是足以致命的武器,却也是最脆弱的软肋。
一旦呈上,便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豪赌,高德必然会动用一切力量销毁它,甚至刺杀人证。
林昭的目光落在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副大唐疆域图上,眼神深邃如海。
他缓缓转过身,对陆文远下达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命令:“去,把府里最忠心的七个亲兵叫来,我有要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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