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耕制准试行魏、幽、沧三州,三年为期,观其成效。
短短二十余字,字字千钧,仿佛惊雷滚过寂静的原野。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山呼海啸般的狂喜声浪彻底淹没!
“准了!陛下准了!”
“我们的地,保住了!!”
“苍天有眼!林将军万岁!”
积压了数代人的悲苦与期盼,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和嘶声的呐喊。
无数百姓相拥而泣,更多的人朝着诏书的方向,朝着林昭的方向,重重地叩首下去,额头砸在冰冷的泥土上,却浑然不觉疼痛。
百户寨外,黑压压跪倒了一片,人潮从寨门一直蔓延到远处的田埂,仿佛一片虔诚的潮水。
林昭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激荡,双手高举过顶,恭敬地跪接诏书。
然而,接过那沉甸甸的黄绸之后,他却并未起身。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涕泪纵横的脸庞,声音穿透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遍四野:“谢陛下天恩宽容!然,此令非林昭一人之功!”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洪亮,如钟磬撞响:“是这三十六寨的百姓,用血印按下的红手印,才有了请命的第一声呐喊!是那三千战耕少年,用汗水翻出的新土,才有了屯田的第一寸根基!更是这魏州十万户人家,不分昼夜点亮的万家灯火,才汇成了这足以撼动庙堂的煌煌民心!”
一番话,让刚刚还在高呼“林将军万岁”的百姓们瞬间怔住,随即,一股更为炽热的暖流涌上心头。
他们从未想过,一位手握大权、立下不世之功的将军,会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归于他们这些蝼蚁般的草民。
“传我将令!”林昭猛然起身,声震四方。
陆文远立刻出列,拱手待命。
“将此诏书誊抄百份,不,千份!命所有信童即刻出发,沿村传唱,务必让三州之内,每一户人家,每一个稚童,都知晓——圣旨准了!从今往后,我们脚下的土地,姓我们自己!”
“遵命!”陆文远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转身飞奔而去。
“再令各寨,设坛祭告祖先!将诏书与当初我们立下的红契,并挂于祠堂正位!要让列祖列宗都看一看,他们的子孙,终于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了!”
“遵命!”各寨的族老们颤抖着应声,老泪纵横。
林昭的目光转向风尘仆仆的监粮使团队:“陈元礼!”
“末将在!”陈元礼一步跨出,身形笔挺。
“连夜核定三州授田名册,对照红契,亲率团队下到每一村,每一户!我要你保证,一户不漏,一亩不虚!这是战耕制的基石,绝不容有半分差池!”
“末将领命!便是熬干了血,也绝不负将军所托!”陈元礼重重一捶胸甲,眼中是燃烧的火焰。
最后,林昭的视线落在了人群中那道沉静而温柔的身影上。
“苏晚。”
苏晚微微颔首,未等林昭开口,便柔声道:“我明白。边境流民营人员混杂,天气转凉,最易生疫。我已组织军医队,即刻启程,提前布防,绝不让瘟疫成为我们新家园的第一个敌人。”
林昭看着她,眼中满是暖意与信赖。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政令如流水般一道道传下,整个魏州大地仿佛一部被瞬间激活的精密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三日后,魏州首县广场,人山人海。
首次“授田誓典”于此隆重举行。
林昭身着紫袍,腰佩金鱼袋,立于万民之前的高台之上。
他没有拿起官印,也没有手持节杖,而是举起了一把沉重的、闪着乌光的铁犁!
“今日起,田归耕者,兵归守者!”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金石之气,响彻云霄。
“谁种的田,就是谁的!子孙永业,世代相传!”
“谁守的土,就是谁的荣光!战耕一体,保家卫国!”
“我林昭在此立誓,这片土地上,再无流离失所的佃户,只有顶天立地的战耕之民!”
话音落下的瞬间,广场一侧,三百名精壮的战耕少年,人人肩扛铁犁,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列阵踏入场中。
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有力,每一步都像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咚!
咚!
咚!
如雷鸣,如战鼓!
台下,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农,牵着自己年仅七岁的孙儿,从陈元礼手中颤抖着接过一张盖着官印的红契。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进骨子里。
突然,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红契紧紧贴在孙儿的胸口,泣不成声:“娃啊,看清楚了……这是咱家的地契……我祖上三代,都是给崔家当牛做马的佃奴……今天,咱家终于有自己的地了……终于有了!”
哭声带着巨大的感染力,台下万民无不动容,无数人跟着潸然泪下。
这哭声里,有喜悦,有辛酸,更有一种压抑了数百年的扬眉吐气。
典礼结束,林昭携着儿子林安登上城楼高台。
远处的天际,一只只矫健的火鸽被放出,它们翅膀下绑着以特殊墨迹写就的《云诏录》,冲天而起,飞向遥远的江南、剑南诸道。
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河北之地,正在发生一场怎样的变革。
碑林前,史官崔砚迎风而立,他面前的石碑上,记录着战耕制从萌芽到获准的全过程。
他提起笔,蘸饱浓墨,在碑文的末尾,郑重写下最后一句:“是岁秋,诏准三州,非因权倾,实因势成。自此,田中有魂,兵中有根,国运重铸。”
苏晚站在林昭身侧,轻轻抚摸着儿子林安的发丝,低声对他语:“安儿,记住这一天。你父亲为大家争来的,不只是能填饱肚子的土地,更是让每一个孩子,将来都能挺起胸膛,指着这片山河,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家园’的权利。”
夜色渐深,喧嚣散去。
林昭独坐书房,灯火通明。
桌案上,铺满了从各地传回的信报,捷报频传,民心沸腾。
就在他凝神阅览之时,窗外,一声清越的竹哨声划破夜空。
林昭眉毛一挑,推窗望去。
只见院中,七名负责传递消息的信童,不知何时已悄然列队。
他们不再吹奏以往那些单调的集合号令,而是用竹哨吹出了一段全新的、带着欢快田园气息的曲调。
那曲调反复吟唱的,正是林昭在誓典上的那句话——“田归耕者,令出民心。”
他的目光越过信童,望向远方。
整个魏州城,乃至更远处的乡野,依旧是万家灯火,亮如白昼。
每一盏灯火之下,都有人在秉烛抄写着新鲜出炉的《战耕令》,有老学究,有少年郎,甚至有刚学会写字的妇人。
一场由上而下的变革,正被无数双手,化为一场自下而上的燎原之火。
林昭喃喃自语:“这才刚刚开始。”
他收回目光,重新坐下,翻开自己亲笔撰写的《屯田三策》,在书册的末页,笔锋一转,力透纸背地添上了最后一句话:
“太平之基,不在宫阙,在犁尖之上。”
写完最后一个字,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风从北方倒灌而入,穿过窗棂,带着一股异常的阴冷。
风势极恶,将书房内的烛火吹得疯狂摇曳,墙壁上那副巨大的中原地图,被光影照得忽明忽暗,仿佛活了过来。
林昭敏锐地皱起眉头,这风……来得蹊跷。
未等他起身关窗,那股妖风猛地一卷,噗的一声,满室烛火,瞬间尽数熄灭。
书房内,霎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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