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当衙役再次打开房门时，只说了一句，“带去打牢，其他人已经招了！”
二管事听后瞬间汗如雨下，看着差役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扑了过去，声音嘶哑地哭喊道：
“我说！让我说！！”
“我知道细节！我知道所有细节！”
“是济生堂！是东家让我们找的‘胡仙手’！”
“那些药是库房后面小作坊里用霉变的药材掺了面粉做的！”
“账本！对！还有账本！”
“账本在老板卧房第三块地砖下面！”
“求官爷告诉大人，小的愿意招供，小的愿意指认东家，只求大人开恩，饶小的一命啊！”
他涕泪横流，磕头不止，先前那份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
喻万春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人性的弱点，往往就是如此不堪一击。
不过半个时辰，这位二管事就将济生堂如何雇佣“胡仙手”等多名“医托”招摇撞骗、以次充好、制售假药的勾当和盘托出。
看着方才还咬定青山不松口的二管事，此刻如同被抽去脊梁的癞皮狗，涕泪横流将所有阴谋和盘托出，只为争取那一线渺茫的“宽大处理”，赵弘谦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率先惊呼出声：
“先生，这……这就成了？！”
他转向喻万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佩服，“方才我与王兄好言相问，厉声呵斥，他皆不为所动，狡诈如狐，铁嘴铜牙一般！”
“怎的先生寥寥数语，甚至未曾对他用刑，也未拿出什么新的物证，就让他顷刻间土崩瓦解，竟争先恐后地招认了？”
“这……这简直是攻心之术，神乎其技！”
赵弘毅虽未像弟弟那般失态惊呼，但紧蹙的眉头已然舒展，眼眸中闪烁着恍然与敬佩的光芒。
他沉思片刻，语气带着由衷的叹服，缓缓道，“学生明白了。先生并非在‘审’，而是在‘布阵’。”
“您将二人隔开，断绝其信息互通，再以‘胡仙手已招供’及‘招供者可得生路’之言，在他们二人之间筑起了一道猜疑的高墙。”
“无人敢赌对方是否会先背叛自己，为了自保，最优之选竟成了争先恐后地背叛对方……此策，真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喻万春对两位世子能瞬间窥得此计精髓颇为欣慰。
他目光扫过两位学生因兴奋和思考而发亮的脸庞，温和地点点头，开始了他的教导：
“不错，此乃‘囚徒困境’之策，究其根本，是利用了人性中的‘自利’与‘猜疑’。”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清晰，“世间许多阴谋勾结，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利益结合居多。利聚则合，利尽则散。”
“当其同处一室，可互相壮胆，串供抵赖，自然坚不可摧。一旦将其分离，使之处于信息不明、彼此猜忌之境，其联盟便如沙上堡垒，水至即垮。”
“为政者，查案断狱，不仅要明察秋毫，寻找实物证据，更要懂得洞察人心，利用人性弱点。”
“有时，撬开一张嘴，并非要靠刑具的残酷，而是要靠智慧的碾压。知晓对方最怕什么，最想得到什么，便能找到那最关键的心理支点，四两拨千斤。”
他看向赵弘毅，“大世子所言‘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此理。”
“暴力刑求，或可得口供，但易有冤屈，亦非王道。而此等攻心之策，令其从内部自行瓦解，所得供词往往更为详尽真实，因其为‘求生’而吐露，而非为‘求死’而敷衍。”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深远，语重心长地说道：
“今日此案，我希望二位世子殿下记住的，不仅是这一计一策之妙。”
“更要明白，日后你们执掌权柄，面对的不只是孤立的案件，更是案件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复杂难测的人心。”
“既要秉持浩然正气，亦需通晓人情世故与谋略智慧。”
“如此，方能既不被奸邪所欺，亦不被规则所缚，能真正地……为民做主，伸张正义。”
喻万春一番话不仅讲解了计策的精妙，更将其提升到了为政处世的高度。
两位世子闻言，皆陷入沉思，只觉得今日这堂“实践课”，远比读十本圣贤书来得更为深刻、震撼。
当差役将追缴回来的五两银子，一分不少地发还给王氏，并告知她骗子及其背后主使均已落网，必将依法严惩不贷时，王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失而复得的银钱，愣了片刻，随即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这次却是喜悦与感激的泪水，她不住地磕头，声音哽咽：“青天大老爷！谢谢！谢谢世子殿下！谢谢喻先生！你们是活菩萨啊！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啊……”
赵弘毅和赵弘谦站在一旁，亲眼目睹这妇人由绝望到狂喜的转变，亲身体验到自己参与带来的沉冤得雪，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成就感和巨大的满足感。
这感觉，远比背诵任何圣贤章句都来得更强烈、更真实！
返回澄心苑，夕阳的金辉洒满庭院。喻万春看着两位面色微红、眼神发亮的世子，温和问道：“经过今日之事，二位殿下，有何心得感悟？”
赵弘毅率先开口，语气沉稳却带着深思：“回先生，学生感悟颇深。”
“其一，百姓事无小事，小案亦关生死尊严，执政者万不可因案值微小而轻忽。”“其二，查案断狱，需重证据、讲方法、循逻辑，细致观察，多方求证，方能接近真相。”
“其三……官府办案，固有成本考量，然法理之外，亦需顾及人情天理。上有律法章程，下亦需有灵活变通、为民请命的担当与智慧。”
他的思考，已隐约触及制度与人情的平衡。
赵弘谦则依旧兴奋，抢着说：“先生，我觉得查案子太有意思了！得像猎人一样，找线索、分析、判断，还得会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从他们嘴里套出真话！那个差役大哥教了我好多市井门道呢！”
他更享受这种实践带来的刺激和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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