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们走后，崇文殿的日子，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喻万春每日读书、看报、品茶，偶尔参与无关痛痒的经筵讨论，将“静观其变，厚积薄发”的宗旨贯彻得淋漓尽致。
关于《升阳功》的瓶颈，他尝试了几次深夜练习，感觉似乎比白日里稍好一丝，但突破依旧遥遥无期，他也只能暂且按下焦躁，将其归咎于需要水磨工夫的积累期。
然而，这表面的平静，在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被打破了。
当时喻万春正在整理一批新送来的地方志，一名小宦官悄无声息地进来通报，“喻司经，殿外有人求见，自称是汉阳王府上的管事，奉王爷之命，特来拜会。”
喻万春心中猛地一凛，汉阳王！？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定了定神，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声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一位身着锦袍、面容精干、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步履沉稳，目光锐利，虽面带笑容，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抬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礼盒。
“在下汉阳王府汴京管事，赵乾，见过喻司经。”男子拱手行礼，礼节周到，但语气谦卑。
“赵管事不必多礼。”喻万春起身还礼，请对方坐下，心中警铃大作。
这赵管事应是汉阳王在汴京的主理人，自己到了汴京也有一个月了，定是接了来自汉阳的意思前来的。
汉阳王地位尊崇，其王府管事，身份堪比朝中四五品官员，亲自前来，看来是有什么事情了。
赵乾开门见山，笑容可掬，“听闻喻司经学识渊博，深得陛下赏识，授此清贵之职，王爷甚是欣慰。特命在下备上薄礼，以表谢意，感谢司经对两位王子的教导之功。”
他一挥手，两名小厮将礼盒放下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上等蜀锦、珍稀药材和一些造型古朴的金玉摆件，价值不菲。
喻万春眼皮微跳，这“谢礼”未免太重了。
他连忙推辞，“王爷厚爱，下官愧不敢当。教导王子殿下乃是臣子本份，下官只是尽职分内之事，岂敢居功受此重礼？”
赵乾笑道，“司经过谦了。王爷一向赏罚分明，司经有功，自然当赏。再者……”
他话锋一转，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递了过来，“王爷还有一封亲笔信，嘱托在下务必亲手交予司经。”
果然，自己来汴京一个多月，还好奇，连苏家都找上门来了，这汉阳王的人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原来是在等信呢。
喻万春接过信，触手微沉，信封是厚实的撒金笺，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王爷信中说，南城一切安好，温家小姐主持家事，井井有条，乡邻和睦，而您的两个徒弟一路也有白衣卫照顾，请司经不必挂心。”
赵乾慢条斯理地说道，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眼神却盯着喻万春观察着他的反应。
南城！温家！
喻万春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握着信笺的手指微微用力。
孙小满和张虎才离开半个多月，按理说可能还要半个月才能到南城，汉阳王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面上维持着平静，将信放在一旁，对赵乾道，“有劳王爷挂念，有劳赵管事亲自跑一趟。王爷的信，下官稍后拜读。还请赵管事回禀王爷，下官感激不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所托。”
赵乾见喻万春神色如常，心中也不禁暗赞此子沉得住气。
他起身告辞，“既如此，在下任务已完成，不便多扰司经清修。礼物还请司经务必收下，这也是王爷的一片心意。告辞。”
送走赵乾一行人，喻万春回到值房，看着那封放在桌上的信和那盒刺眼的礼物，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拆信，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位汉阳王的管事，看似是恭贺和致谢，但实际上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在告诉喻万春，你的家人都在我汉阳王府的掌控之中；你的一举一动，我也清清楚楚。
而且，对方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要求。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意味着，汉阳王只是随手布下这枚棋子，将他视为一个可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用得上的棋子。
现在示好兼威胁，是为了提前更好的拴住他，让他心存忌惮，等到需要时，再拿出这条软肋来逼他就范。
“随手留下的一枚棋子……”喻万春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
自己千方百计想避开，却没想到，早已被盯上了！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封信，拆开火漆。
信的内容果然如赵乾所言，措辞客气，先是夸赞他的才学，感谢他对两位王子的“教导”，然后轻描淡写地提及南城近况，说些风调雨顺、故人安好的话，最后勉励他安心为朝廷效力。
通篇没有一句胁迫之言，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掌控感，却比明晃晃的刀剑更令人窒息。
喻万春将信纸缓缓放下，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甚至，他连向夏景帝求助都不能！如果说了也只会引来皇帝的猜疑。
沉默良久，喻万春将信纸就着灯火烧成灰烬，他看着跳动的火焰，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只能面对。
汉阳王将他视为棋子，他何尝不能反过来利用这层关系？
至少，目前汉阳王还需要他这颗棋子“完好无损”，甚至希望他在皇帝面前表现得更好，这样才能在将来发挥更大的作用。
那么，在汉阳王真正动用这枚棋子之前，他反而获得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保护期”。
他要利用这段时间，更快地提升自己，积累更多的资本。
崇文殿的藏书，京城的消息，乃至……那迟迟未能突破的《升阳功》，都必须尽快找到门路。
他将那盒礼物原封不动地锁进柜子深处，这些东西，他不能动，但也不能退，只能暂且收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喻万春重新坐回书案前，摊开那本未看完的《河防通议》，目光却久久无法聚焦在字句上。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仿佛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一场秋雨一场凉，孙小满与张虎应该快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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