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水汽特别大，天光未大亮，一层薄薄的晨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巍峨皇城，宫墙朱红，琉璃瓦碧，在雾中显得朦胧而不真实，透着一股子森严压抑的气息。
凤仪宫，萧皇后的寝殿。
寝殿内熏香袅袅，是顶级的龙涎香，气味馥郁而持久，寻常妃嫔难得一见，在此处却只是寻常。
萧皇后端坐于主位凤座之上，身着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九尾凤冠，珠翠环绕，仪态万千。
她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那双凤目深处，是经年累月权力浸淫沉淀下的精明与算计。
永嘉公主垂首立于殿中，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样式简单，未施粉黛，显得有几分素净，甚至可以说是苍白。
她微微抿着唇，双手在袖中不自觉地绞紧，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皇后突然召见，她心中惴惴，不知是福是祸。
最近她很是伤神，这么早便被皇后喊来，她预感有事发生。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赵永嘉依规行礼，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快起来，到母后身边来坐。”萧皇后笑容愈发和蔼，招了招手，示意赵永嘉坐到她下首的绣墩上，“瞧你这孩子，几日不见，怎地清减了些？可是下面的人伺候不用心？”
永嘉依言坐下，恭敬地回道，“劳母后挂心，儿臣一切都好。只是……只是近来夜间偶有梦魇，睡得不太安稳。”
“哦？梦魇？”萧皇后眉头微蹙，露出关切之色，“可是梦到了什么？说与母后听听，莫不是冲撞了什么？需不需要请钦天监的人来看看？”
赵永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也……也没什么，就是些光怪陆离的碎片，醒来便记不清了。”
她并非全然不谙世事，深知在这深宫之中，一言一行都需谨慎，尤其是面对这位并非生母的皇后。
况且她的心事就是萧皇后搞出来的，所以不得不让她谨慎面对。
萧皇后打量着她，目光看似温和，实则锐利，仿佛要看进她内心深处。
忽然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追忆与感伤，“说起来，你这年纪，正是你母妃当年……唉，若是玉妃妹妹还在，见你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不知该有多欣慰。”
骤然听到生母的名号，永嘉公主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哀恸。
玉妃，那是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对于生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那是一个极温柔、极美丽的女子，身上总有淡淡的药香和花香混合的味道，会在夏夜抱着她，指着星空讲故事。
“母……母妃……”永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萧皇后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悲悯，“可怜的孩子，那么小就没了亲娘照顾。本宫虽视你如己出，但终究……难以完全替代生母之情啊。”
她端起手边的珐琅彩茶杯，轻轻用杯盖拂去浮沫，动作优雅，语气却渐渐转入一种看似推心置腹的低沉，“永嘉，你可知，你母妃当年为何会突发时疫，一病不起，最终……香消玉殒？”
永嘉的心猛地一跳，她隐约感觉到，皇后今日召见，绝非寻常关怀那么简单。
她摇了摇头，带着茫然和一丝渴望，“儿臣……不知。只听宫人说，是染了极厉害的时疫。”
“时疫是不假。”萧皇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氛围，“但你可知道，那场时疫，最初是从何处传来的？”
永嘉屏住了呼吸，一双明眸紧紧盯着萧皇后。
萧皇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是陛下。”
“什么？”永嘉公主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那时陛下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回宫后便有些不适，起初只当是寻常风寒。”萧皇后语气沉痛，眼神却牢牢锁住永嘉，“谁知，那竟是时疫的征兆。陛下龙体康健，扛了过去，只是苦了玉妃妹妹……她那时圣眷正浓，时常侍奉在陛下左右，不幸被传染，她身子骨本就柔弱，加之那场时疫来得凶猛……这才……”
她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针，一根根扎进永嘉的心口。
是父皇……是父皇将时疫传给了母妃？是父皇间接害死了母妃？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永嘉单纯的内心世界炸开，让她头晕目眩，几乎坐不稳。
她从未想过，母妃的离世背后，竟有这般缘由！
那个她敬畏的依赖的父皇，竟然是导致她失去生母的……源头？
看着永嘉摇摇欲坠、备受打击的模样，萧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但她很快又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此事知晓内情的人不多，本宫也是后来才辗转得知。陛下……陛下他心中对此也一直存有愧疚，所以这些年才对你格外疼爱，对明礼也多方照拂，或许，便是想弥补当年的无心之失吧。”
她巧妙地将夏景帝的“愧疚”点出，看似在为皇帝开脱，实则是在永嘉心中那刚刚裂开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无心之失可正是这“无心之失”，夺走了她母亲的生命！
“母后告诉我，就不怕我去找父皇对质？”永嘉公主发出疑问，她不相信萧皇后会有如此好心。
“永嘉，明礼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前几日我关心则乱，将你私事告诉了陛下，”萧皇后语气带着愧疚，“原本就是想与你父皇闲聊，让他关心一下孩子们的婚事，却不曾想让你与喻卿陷入非议。”
萧皇后捻起衣角，看着永嘉的反应继续道，“这些时日，我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弥补你，只能告诉你这个秘密，只是想告诉你，我本心并无外界传闻的那般坏。”
“若你不信我，自可去你父皇那里去对质，我绝不阻拦！”萧皇后说的情真意切，最后都带上了哭腔。
“为……为何从未有人告诉儿臣……”赵永嘉的声音颤抖着，她竟真的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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