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万春指向山林，“这个时节，林子里应当有野菌、野菜，尤其是那种叶片肥厚、背面带些白霜的，还有那些能吃的野果。不需要多，每日采些，吃不完的，用盐水焯过，晒成菜干，可以存放。这不是为了卖钱，是给你们自己多一道吃食，省下买粮的钱。”
他又指向小溪，“找些细密的竹篾，编成小笼子，傍晚下到溪流缓水处，第二天早上起来收，总能捞到些指头长的小鱼小虾。熬汤，或者晒成小鱼干，都是荤腥，能补身子。”
妇人听着，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光亮，这位雷先生是真的想教他们东西。
这些都是她隐约知道，但从未系统去做，或者不敢去想能靠此维生的事情。
喻万春继续说，“大嫂你手脚勤快，我看得出。这附近有灯心草或蒲草，茎秆柔韧，你可以采来，晾干后编织草鞋、小筐篓。这东西不费多少本钱，费的是工夫。编好了，等到逢五逢十的集市，走十几里路去镇上，总能换几个铜板。”
“还有，”他看向男孩，“小哥儿也能帮忙。找些韧性好的藤条，学着编些捕鸟的扣子，设在林子边缘。若能捕到斑鸠、山鸡之类的野味，哪怕十天半个月只得一只，拿去集市，也比菜干值钱得多。”
男孩听得眼睛发亮，似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喻万春最后指向他们那块贫瘠的菜地，“这块地太瘦了。光靠它长不出多少东西。你们可以去林边落叶厚的地方，挖些腐殖土回来，混在田里，能肥地。”
喻万春顿了顿，总结道，“这几样事情，都不需要太大的本钱，靠的是勤快和心思。山货、鱼虾、草编、偶尔的野味，加上地里精心伺弄的出产，零零碎碎加起来，或许赶不上壮劳力，但让你们母子二人勉强糊口，偶尔还能存下几个铜板，等待孩子爹归来，应该……是有希望的。”
他没有许诺大富大贵，只说有希望，能糊口。但这对于在绝望中挣扎的母子而言，已是黑暗中透进来的一丝实实在在的光亮。
妇人听着这详尽又仿佛触手可及的谋划，她浑浊的眼睛里，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希望。
她拉着男孩，又要下跪。
“恩人……恩人指点活路……我们……我们记下了！”她哽咽着，用力点头。
喻万春再次扶住她，温声道，“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等孩子爹回来，一家人团聚，日子总会好的。”
他让杨静文又给了他们一小袋盐巴，这在山里是硬通货，无论是腌制野菜还是保存鱼干都必不可少。
回到营地，众人看向喻万春的目光又有所不同。
杨大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永春憨厚的脸上满是敬佩。杨五咧着嘴笑，“先生就是先生，脑子就是活络！”
李南风看着喻万春，眼神复杂。
他没想到，他对底层百姓的生存之道也如此洞悉，给出的办法如此接地气，切实可行。
这份心思，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大人物”都不同。
李小北更是满脸崇拜，“先生，您懂得真多！那家人……以后真的能好起来吗？”
喻万春轻声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给了他们一个方向，剩下的，要靠他们自己的双手和毅力。但这世间，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何止千万？个人的善举，终究是杯水车薪……”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改变，必须从根子上开始。
晨光熹微，山林间弥漫着初秋特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泥土和草木凋敝前最后的芬芳。
喻万春一行人并未即刻离去，他们选择在距离茅屋不远不近的一处林间空地继续扎营，美其名曰“休整”，实则都想看看那对母子能否凭借那些微末的生存技巧，在这世道里挣出一线生机。
“先生，我们不走了？”杨大询问道。
“还要等人，先停几天吧。”喻万春走的路线是偏离大道的，他想等几天，接上温云舒。
唉，老婆不在身边就是不行，升阳功又停滞不前了。喻万春心里腹诽，却又不能宣之于口。
接下来的几日，破败茅屋前的景象，便成了众人默默关注的焦点。
这位妇人，大家后来知道她娘家姓王，夫家姓陈，便叫她陈王氏。
而这个孩子是她的第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一个早夭，一个跟着他爹服徭役去了。
喻万春所授的“渔”，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处处是难关。
第一关，便是采集。
小名唤作石头的男孩，第一次按照喻万春指点的方向，深入那片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山林。
熟悉的是路径，陌生的是那些可食用的、具体的草木。
叶片肥厚、背面带白霜的野菜？
林子里类似的叶子何止十种？
哪一种才是无毒可食的？
他蹲在林地间，犹豫了许久，才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点点勇气，采回一小筐。
采回来后经过陈王氏的挑选后才发现采错了一半，有些甚至带有微毒，吃得多了会腹胀呕吐。
母亲一边往外扔，小石头一边心疼，毕竟是他慢慢采的，小石头知道有毒后脸上又是后怕与沮丧。
第二关，是编织。
陈王氏手巧，但也仅限于缝补衣物，灯心草和蒲草认得，可真要将其变成结实耐用的草鞋或筐篓，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坐在屋前空地上，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村里老篾匠的手法，手指被粗糙的草茎磨得通红，甚至划出了细小的血口子。
编出的第一个作品，歪歪扭扭，松散得几乎提不起来，与其说是草鞋，不如说是一团乱草。
石头在一旁看着，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急得抓耳挠腮。
第三关，是渔猎。
喻万春说的细密竹篾笼子，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需要技巧。
石头尝试着用柴刀劈开竹子，不是劈歪了就是伤了手，好不容易削出的竹篾，粗细不均，还带着毛刺，根本无法编织。
最后，还是杨大看不过去，趁着清晨雾气未散，装作活动筋骨，走到溪边，默不作声地拿起石头身边失败的竹篾，双手灵巧地翻飞起来，不多时，一个结构精巧、密实牢固的小鱼笼便成了型。
他什么也没说，把鱼笼放在石头身边，又拍了拍男孩瘦削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石头看着那鱼笼，眼睛亮得惊人，盯着杨大离去的背影满眼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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