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学”。
一句问话,烧红的铁钉一般,狠狠的钉进了奉天殿的死寂里。
这四个字不响。
甚至有点嫩。
可它让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文官们,集体哑了火。
跪在地上的王文抬起头,嘴皮子动了动,没挤出半个字。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经史子集,一麻袋的祖宗规矩,全废了。
像个带兵的大将军,结果人家根本不跟你正面打,扭头一把火烧了你的粮仓。
学?
学不就是读书么。
读圣贤书,明圣贤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还用问?
他身后的商辂,还有跪着的一大片官员,脑子里都是一个念头。
太子在胡闹。
在狡辩。
可这话,谁也不敢说。
问话的是太子。
而且这个问题,太大了,大到一开口就可能掉进坑里。
龙椅上,朱祁钰本来压不住的火,被儿子这么轻飘飘一问,也给问懵了。
他看着台阶下面那个小小的,却站的笔直的背影,心里的火气变成了好奇。
这小子,又想干嘛。
死寂。
三息之后,王文稳住了。
不愧是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
“殿下此问,问到了根本。”
他的声音重新落下来,稳得很,带着一股子不容别人说话的劲。
“礼记有云,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何为学?学,就是学我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学太祖爷定下的煌煌祖制,学历代圣君的治国之策,养咱们胸中的浩然之气!”
他声音越来越响,扫过整个大殿。
像是在给所有人上课。
“太子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殿下要学的,当然是为君之学!就应该在东宫静室里,让大儒陪着,天天啃那些经史,跟圣贤聊天,跟古人说话!悟透了克己复礼,明白了民贵君轻,以后才能当个尧舜禹汤那样的圣主!”
他说到这,话头一转,满脸都是心痛。
“可这朝堂上,办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俗务,碰的都是人心算计的权谋。殿下年纪还小,心性不定,太早泡在里面,怕是被权术迷了眼,忘了做人的根本。这是舍本逐末,不是明君该干的事!老臣今天冒死说话,就是为了守住殿下的为君之学,为了我大明朝的千秋国本啊!”
“臣等,恳请陛下与殿下三思!”
商辂他们立刻跟上,哭天喊地。
好一张利嘴。
他们硬是把朱见济的问题,又拖回了他们的套路里。
把学习,死死的跟读圣贤书和修养德性绑在一起。
而处理政务,就成了会污染太子纯洁心灵的俗务和权谋。
这堵用祖宗规矩和道德砌起来的墙,又厚了几分。
朱见济安静的听着,脸上没半点不高兴。
他甚至还点了下头。
“王首辅说的,字字都是金玉良言,确实是为国为君的话。”
他先给足了对方面子。
然后,他笑了。
那笑,看的王文眼皮直跳。
“但是,见济还是有件事不明白。”
朱见济的声音清亮起来,在大殿里回荡。
“我问问各位大人,咱们读书,学圣人的道理,到底是图个什么?”
他不等别人回话,眼神刀子似的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是为了把论语孟子背的滚瓜烂熟,在朝堂上掉书袋,好让别人夸一句学问高深?”
“还是为了以后,青史上给咱留个德高望重的虚名?”
“都不是!”
他自己回答,声音猛的拔高,像是炸了个雷!
“学以致用!读书是为了用!是为了解决事情!”
他猛的一指大殿外,指着那片广大的天下。
“我父皇,为了国库没钱愁的睡不着觉,为了边关将士的粮饷吃不下饭,这是在学!学的,是怎么让大明有钱,让大明变强!”
他又指向武将那头,戳在山一样站着的于谦身上。
“于少保,镇守京师,天天睡在军营里,整饬军备,枕着兵器睡觉,这也是在学!学的,是如何保家卫国,让瓦剌的铁蹄,永远不敢再踏进我大明一步!”
最后,他看向所有官员,声音里有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殿外的老百姓,在田里流汗,交钱交粮,这也是学!是让孤,让在场的每一位大人都明白,我大明的江山,每一粒米,每一文钱,是哪来的!”
“圣人书里的道理,难道不是要落到这穿衣吃饭,守土开疆的实处么?”
“见济要是真照王首辅说的,天天在东宫读那些永远也翻不完的死书,对外面的事一个字也不问。不知道一个鸡蛋要几个钱,不知道一件棉衣要多少布,不知道一个兵一年要吃多少粮!哪我就算把十三经注疏倒背如流,又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越来越烈,像一把出了鞘的剑!
“那样的学,是没有根的木头,是没有源头的水!是把圣人经世致用的大学问,念成了没卵用的屠龙术!那不是为君之学,那是亡国之学!”
亡国之学!
四个字,四个耳光,抽在所有人的脸上。
把他们高高举着的德性祖制大旗,抽的粉碎。
他们想把太子养成一个什么都不懂,只能任由他们摆布的道德牌位。
可太子,却用最简单也最硬的道理,重新说了什么是学习。
学习,就是解决问题!
治理国家,就是最好的学习!
于谦听着,那张万年不变的石雕脸上,眼里的光越来越亮,藏在朝服下的手,捏紧了。
龙椅上的朱祁祁,胸口起伏的厉害。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只感觉一股热气从脚底板冲上脑门!
痛快!
太他娘的痛快了!
这些话,他这个皇帝想说又不能说的话,全让儿子给说了!
奉天殿里,文官们没人说话了。
他们嘴张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你能说让国家有钱是错的?
你能说保家卫国是错的?
你能说关心老百姓是错的?
不能!
就在这要命的死寂里,一个不搭调的声音响了。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赵永,一个出了名的犟种刺头,猛的站了出来。
“殿下慎言!”
他脸涨的通红,跟受了天大的侮辱一样。
“殿下这话,是说圣贤的话都是死书虚名?殿下巧舌如簧,把俗务跟圣人之学混在一起,老臣不敢苟同!治国是天大的事,有自己的法度纲常,岂能凭殿下一时乱想?老臣敢问殿下,您可知道大学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顺序?可知道八目的本末?要是连经义的根本都没弄通,谈什么经世致用!”
好家伙。
直接开始考经义了。
这是个坑。
只要朱见济答错一点,立马就是个学问不精,德行浅薄的帽子扣下来,刚才说的再好听,也成了笑话。
所有人都憋住了气。
朱见济的反应,又一次让所有人没想到。
他没发火,反而对着那御史,弯腰行了一礼。
“赵大人问的好。”
他语气很平,脸上甚至有点不好意思。
“赵大人的质问,正好说明见济学问不精,说话粗鄙,才让大人生出这种误会。看来,孤确实需要再多学学。”
这一下,不止赵永,连王文都懵了。
这是。。。认怂了?
不可能!
果然,朱见济抬起头,话头一拧,直接看向了龙椅上的景泰帝。
“父皇!”
他大声说,声音里满是诚恳。
“儿臣看出来了,今天争的,不是儿臣该不该上朝。而是儿臣的学问,跟各位大人的看法,不一样了。”
“既然这样,与其以后天天在朝堂上吵个没完,耽误国家大事,不如今天,就在这奉天殿上,把话说开,把理辩明!”
他转过身,眼睛亮的吓人,直勾勾的盯着王文,商辂,赵永这些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儿臣恳请父皇准了,由儿臣,跟王首辅,商次辅还有朝中所有饱学鸿儒,当廷一辩!就辩这圣人之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辩这治国之本,究竟在哪!”
“要是在这场辩论里,儿臣有任何一问答不上来,有任何一句理亏!”
他狠狠吸了口气,声音砸在地上都有声!
“就证明儿臣德不配位,学识浅薄!儿臣甘愿领旨,立刻滚回东宫,闭门读书十年!十年之内,绝不再踏足朝堂,不问一句政事!”
十年!
这个赌注一出来,整个奉天殿的空气都干了。
王文的瞳孔猛的一缩。
疯子!
这个小太子竟然是个疯子!
他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当赌注,押在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御前大辩论上。
他把一场对他的围攻,变成了一场由他主导,天下人看着的生死局!
这下,轮到王文他们难受了。
不答应?
就是承认他们这群读了辈子书的鸿儒大臣,怕了跟一个九岁孩子辩论!以后这官还怎么当?
答应?
正中这小子的下怀!可万一。。。
“好!”
龙椅之上,朱祁祁猛的站起,龙袍甩动,脸上的激动和欣赏一点不藏!
“不愧是朕的儿子!有这个胆子,还愁什么大事不成!”
他大手一挥,直接拍板!
“朕,就准了这场御前大辩论!王文,商辂,还有你们,都给朕打起精神来!要是辩不倒太子,往后谁再敢拿祖制两个字拦着太子听政,别怪朕不讲君臣情面!”
皇帝的旨意,像座山,砸了下来。
王文和商辂的脸,一下就没了血色。
他们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吓破胆的惊恐和。。。一丝不得不干的狠劲。
“臣。。。遵旨。”
他们没得选,只能弯腰领命。
退朝的钟声响了。
朱见济平静的转身,走出了奉天殿。
阳光洒在他小小的身上,竟然拉出了一道长长的,仿佛能顶天立地的影子。
他身后,王文那一帮文官,魂都丢了似的聚在一起,脸黑的能滴出水。
他们中计了。
从一开始,就掉进了这个小太子挖的坑里。
他们本是猎人,现在,却成了被逼到斗兽场中心的野兽。
“去文渊阁!”
王文咬着牙,从牙缝里往外挤字。
“把所有能找的经义难题,偏门典故,全都给老夫翻出来!”
“他不是想辩吗?”
“老夫就在这天下文人面前,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圣人门前,说不得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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