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东宫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空气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
于谦和金濂，两位加起来超过百岁的老臣，死死盯着书案后那个平静的少年。
他们的官袍下，两人心中焦急万分。
特别是户部尚书金濂，一张脸涨的通红，花白的胡子都在抖。
来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各种亡国的景象。商纣王的酒池肉林，陈后主的奢侈无度，隋炀帝的龙舟巡游，哪一件不是从掏空国库开始的？
“殿下！”
金濂忍不住了，往前迈出一步，声音都在发颤。
“臣……请殿下收回成命！”
他从宽大的袖袍里，哆哆嗦嗦的摸出一本账册，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我户部今年的收入总账！除了九边军饷、百官俸禄、河工漕运这些开销，国库里能动的钱，不到五十万两！殿下张口就是三百万两……这……这是要把大明的血抽干啊！”
说到最后，这位为大明财政操了一辈子心的老臣，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于谦的脸色也很差，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坚定。
“殿下，”他的声音沙哑，但每个字都很重，“金尚书说的，都是实情。您今天在朝堂上的做法，不仅寒了天下臣子的心，更会陷陛下于不义！”
他深吸一口气，撩起官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老臣知道自己说话分量不够，可为了国家大义，祖宗基业，有些话不能不说！”
“陛下病重，天下人都很担心。殿下身为太子，理应勤于政务，爱护百姓，做节俭的表率。可殿下不想着节俭，反而要用三百万两的巨款，办一场奢华的婚礼，这跟桀纣有什么区别？”
“老臣今天，就用这条命，在这死谏了！”于谦猛的抬头，老眼里含着泪光，“如果殿下执意不改，就请先免了老臣这兵部尚书的职位！老臣……没脸再见天下百姓，也没脸面对陛下的托付！”
死谏！
还要辞官！
死谏两个字，重重砸在书房里。
金濂见状，也连忙跪下，老泪纵横：“臣，附议！请殿下三思，为我大明江山社稷三思啊！”
朱见济静静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位重臣，脸上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这丝笑容，让于谦和金濂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完了。
太子殿下……难道真的被权势富贵迷了心？
“两位爱卿，”朱见济终于开口了，他走下台阶，亲手去扶两人，“先起来说话。地上凉，两位是国之栋梁，冻坏了可不行。”
“殿下！”于谦倔强的跪着不动，“您不收回成命，老臣……就跪着不起来！”
朱见济看着他，摇了摇头。
“于少保，金尚书，我问你们，你们信我吗？”
两人都是一愣。
“自然是信的！”金濂下意识的答道。
“既然信我，”朱见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那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做这种挖自己坟墓的蠢事？”
他不再多说，转身走到书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书架前，在一排古书后面，手掌轻轻一按。
“嘎吱——”
书架缓缓向旁边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入口。
于谦和金濂都愣住了，他们从没想过，这东宫书房，竟然还藏着这种机关。
“跟我来。”
朱见济率先走了进去，于、金二人犹豫了一下，也只好跟上。
密室不大，但墙上却挂着一幅比人都高的巨大地图。
那不是什么山水名画，而是一幅详尽的京师地图。
但和普通地图不一样的是，这张图上，用红色的朱砂，密密麻麻标注了上百个点，点和点之间用黑色的细线连着，像一张大网。
“这……这是？”金濂凑近一看，心中一惊。
那些被标注的点，竟然是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钱庄、当铺和票号！
“于少保，金尚书，”朱见济的声音在密室里响起，有些冷，“这，就是西厂花了两年时间，为我画的京城地下钱庄网络图。”
他走到图前，手指点在其中几个被重点圈出的钱庄上。
“看到了吗？恒通钱庄，背后的老板，是南直隶被抄家的那些士绅的余党；这家四海票号，暗中和福建的海商汪直有联系；还有这个，晋丰银号，他们的钱流向很奇怪，指向了关外，和我们正在追查的那个‘西域高僧’，有扯不清的关系。”
于谦和金濂听得心惊不已。
他们管着大明的军政和财政，却从没想过，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竟然还藏着一张这么庞大复杂的金融黑网！
“那帮红毛番和旧势力的余孽，比我们想的要聪明。”朱见济冷笑着说，“他们知道，单纯的军事造反，在我大明强大的京营面前，等于拿鸡蛋碰石头。所以，他们换了个玩法。”
他看向金濂，一字一顿的说：
“他们在攻击我大明的钱。”
“钱？”金濂更糊涂了。
“没错。他们暗中勾结，囤积银子，制造‘钱荒’，想通过控制物价，引发民乱，动摇新政的根基。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朱见济的目光回到地图上，“对付这种藏在钱眼里的毒蛇，最好的办法，就是扔给它一块更大的肉，一块能让它不顾一切扑上来的肉。”
听到这里，于谦和金濂好像明白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震惊。
“殿下……您的意思是……那三百万两……是诱饵？”于谦颤着声音问道。
“是。”朱见济点头，“不只是三百万两，我这场空前奢华的婚礼，也是演给他们看的一出戏。”
“这出戏，名叫空城计！”
“我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我为了自己的婚事，掏空了国库，不管国家财政了。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大明的货币体系已经到了要崩溃的地步，只要他们再加一把火，就能让这栋大楼彻底倒塌！”
朱见济张开双臂，眼里全是自信的光：“他们不是想做空我大明吗？好啊！我就给他们这个机会！我要他们把所有藏在地窖里的银子都搬出来，投进这场豪赌！”
金濂已经彻底听傻了，他张着嘴，喃喃道：“可是……殿下，这……这也太冒险了！万一我们……我们撑不住……那岂不是真的……”
“撑不住？”朱见济大笑起来，“金尚书，你以为我南征平叛，带回来的那几千万两真金白银，都放在户部的库里发霉了吗？”
他猛的一拍手。
密室的另一侧，一幅帘布被拉开，露出了后面的东西。
那是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不是城池关隘，而是一个全新的机构设计图。
图的中央，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
大明皇家银行！
“这……”
“这，才是我的后手。”朱见济指着那份设计图，眼神冰冷而锐利。
“婚礼，是摆在明面上的计策，是演给天下人看的戏。而这‘皇家银行’，才是我们反击的刀！”
“等到那帮蠢货发动总攻，制造出大规模的挤兑风潮，让所有民间钱庄都快要破产的时候，我们的皇家银行，就会站出来！”
“我们，将动用南征缴获的所有财富，作为无限的储备金，宣布用国家信用做担保，接管所有破产钱庄的债务！”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打赢这场金融保卫战。我们，是要借这次机会，一举摧毁旧的、混乱的民间金融体系，把整个大明的经济命脉，牢牢的抓在我们自己手里！”
听完这番话，于谦和金濂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在治理国家？
这简直是在用整个天下当棋盘，用金钱当刀剑，下一盘他们连规则都看不懂的惊天大棋！
之前的愤怒、担忧、绝望，此刻，全都变成了对眼前这位少年太子的无边敬畏。
原来太子殿下的谋划，早已远超他们的想象！
“老臣……糊涂！老臣……有罪！”金濂率先反应过来，老脸涨得通红，对着朱见济深深一拜到底。
于谦也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看向朱见济，眼里满是激动：“殿下如此深谋远虑，是我大明之幸！社稷之幸！请殿下下令，老臣与户部，愿为殿下当马前卒，演好这出……空城大计！”
朱见济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终于带上了暖意。
“好。”
他将金濂扶起，把一份早就写好的银行章程递给他。
“从现在起，户部不用再喊穷了。你和于谦，马上动手，秘密筹备‘皇家银行’的所有事情。记住了，资金来源，要绝对保密！”
“那……”金濂问道，“我们该怎么反击？敌人又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他们会比我们更急。”朱见济的目光看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场即将到来的金融风暴。
“大婚前的纳征仪式，按规矩，皇室要向未来皇后家送去聘礼。那将是我们‘掏空’国库的第一步，也是敌人眼里，发动总攻的最好时机。”
“到那时，”朱见济冷冷一笑。
“就让我们看看，谁的钱，更多。谁的刀，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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