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已经封城一个多月了。
过去商船来来往往,热闹非凡的珠江口,如今冷冷清清。水面上除了挂着黑色龙旗、戒备森严的靖海舰队巡逻船,再也看不到一艘商船。
在朱见济果断的手段下,一场看不见的瘟疫战争,似乎被成功堵在了广州城外。城里每天新增的病人已经降到了个位数,第一代神蛇苗在小范围试用中也展现了效果,人心渐渐安定下来。
但是,另一种问题,正以比瘟疫更快的速度,在这座帝国的南方门户里扩散。
那就是经济停摆。
“沈大人!沈青天!您可要为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外藩商人做主啊!”
广州市舶司衙门外,太阳火辣辣的。
一个高个子的金发葡萄牙商人,带着他身后几十个肤色不同的西洋商人,正对着衙门大堂里坐着的沈炼,用生硬的官话激动的挥舞着手臂。
这人叫若昂·佩雷拉,一个在广州做了多年生意的老佛郎机。他跟朱见济见过几次面,甚至在白银战争里给大明提供过一些不重要的情报,总说自己是皇帝的朋友。
可现在,这位皇帝的朋友脸上,却写满了着急和怨气。
“沈大人,我们佩服永熙皇帝的手段,也理解大明朝廷防疫的辛苦。”若昂旁边,一个威尼斯来的绸缎商人也忍不住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可是,封港已经一个月了啊!我们船上的丝绸、瓷器、茶叶运不出去,都快发霉了!我们从欧罗巴运来的钟表、琉璃、毛毯,堆在仓库里卖不掉,全成了死货!”
“是啊!大人!”一个奥斯曼商人也哭丧着脸喊,“我们每天都要给水手发工钱,付港口的停泊费,还有货物的损耗……天爷啊,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破产了!到时候拿什么还皇家银行的贷款?”
“破产”两个字,一下子戳中了在场所有西洋商人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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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里,广州府新任的代理知府,正是从京城跟着皇帝南下的内阁次辅沈炼。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扫过堂下那一张张着急又带着火气的洋人面孔,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些人说的都是实话。
广州城,是大明看世界的第一扇窗,也是世界看这个古老东方的一道门缝。开放海禁后,这里聚集了来自泰西、中东、南洋各国的商人,他们带来了财富,也带来了风险。
现在,这扇窗被皇帝亲手关上了。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一天天过去,矛盾越积越深。
“各位,安静一下。”沈炼抬了抬手,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各位说的,我已经全部记下来了。等我上报给陛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说法?还要等说法?”若昂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上前一步,声音大了起来,“沈大人!我们要的说法,就是解封!马上解封!再不解封,我的水手们就要造反了!他们好几个月没拿到足额的安家费了!”
“没错!朝廷再不解封,我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冲出去了!”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用生硬的汉语吼了一句。
这话,几乎就是公然的威胁了。
沈炼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还没开口,堂外,两列穿着黑色飞鱼服、腰上挂着绣春刀的西厂缇骑,已经无声无息的按住了刀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那个叫嚣的商人。
堂上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若昂心里一跳,这才想起自己面对的是谁。眼前的沈炼虽然是文官,却是当今永熙皇帝最信任的心腹,权力远不是广州本地官员能比的。而那些黑衣缇骑,更是皇帝手里最锋利、最不讲情面的刀。
“各位远道而来,都是我大明的客人。”沈炼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和,但话里的分量却重了很多,“客随主便,这个道理,想必各位是懂的。”
“我再说一次,这件事,自然会禀告圣上。在此之前,还望各位……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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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广州城西,十三行商人总会。**
如果说,洋商们的抱怨还隔着一层,那十三行总会里,这场由广府本地各大商帮联合举行的会议,气氛就快要炸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穿着紫色纱袍、身材富态的中年商人,一掌重重拍在面前的黄花梨木桌子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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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一道封港令,断了我们所有人的活路!我伍家的丝绸瓷器,全都堆在南城的仓库里!北边直隶、山东下的订单跟雪片一样飞来催货,我们拿什么交?光是赔的定金,就已经是天大的数字了!”
这人,正是如今广府最大的商人,南海伍家的家主,伍启源。
伍家靠丝绸茶叶起家,生意遍布大明南北,跟西洋各国的生意往来也很多,是开放海禁后,大明新兴海贸商人的领头羊。
“伍老哥说的是啊!”旁边,专做钟表珠宝生意的潘家家主也愁眉苦脸的附和,“我从法兰西、日耳曼定了一批顶级的自鸣钟和怀表,好不容易运到广州,就等着卖个好价钱,现在全压手里了!皇家银行的贷款利息可是一天都不会少的!”
“不只是我们的生意!”另一个卢姓商人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我们哪家商行背后,不养着几千上万个靠这吃饭的工匠?现在货出不去,订单断了,我们拿什么给他们发工钱?城里大批的纺织女工、烧窑的师傅都没活干了,这两天,城西那边因为饿肚子抢东西的事,都发生了十几起了!”
“再这么下去,不等瘟疫要我们的命,广州城就得先被饿肚子的百姓给掀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抱怨。
他们不是不拥护永熙皇帝的新政,开放海禁,让他们在短短几年里,赚了数不清的钱。他们甚至感激这位皇帝。
但是,当皇帝的命令,碰到了他们最核心的利益时,这种感激,很快就被现实的焦虑给代替了。
“各位,安静!”伍启源又一拍桌子,止住了大家的议论。他阴沉的目光扫过众人,压低声音说:
“找官府哭诉是没用的。现在的广州,沈炼说了算,可沈炼背后是当今陛下。皇帝说话算话,指望陛下自己收回命令,比登天还难。”
“那……那伍老哥的意思是?”众人都看向他。
“官府的路走不通,就走朝廷的路。”伍启源冷笑一声,“我们虽然是商人,但在京城,也不是没朋友。我已经写了信,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那些因为摊丁入亩对新政不满的国公们,我想……应该很乐意在这个时候,替我们这些‘为国理财’的商人,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公道话’!”
他这话一出口,在座的商人们都明白了,脸上纷纷露出会意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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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二年,七月初二,广州行宫,御前经济会议。**
昏黄的烛火下,沈炼把市舶司和十三行的两份紧急报告,恭敬的放在了朱见济的桌上。
“陛下,这就是现在广州的困境。”沈炼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瘟疫没完,城里的经济快撑不住了。外面有西洋商人闹事,里面有本地商帮抱怨。臣担心,再这样下去,民乱……随时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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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几个从户部临时抽调过来的官员,也都是一脸愁容。
“陛下,臣以为,应该效仿汉武帝的平准之策,由官府出面,强行收购商人们卖不出去的货物,来稳定物价,安抚人心。”一个户部郎中站出来建议道。
“不妥。”朱见济看都没看他,就直接否定了,“国库虽然有钱,但全城商人滞留的货物,价值何止千万?官府全收,一是杯水车薪,二是……等于把所有风险都转嫁给了朝廷。这是下下策。”
那个户部官员闻言,脸上有些惭愧,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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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炼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难题,也感到一阵无力。他自认懂经义,能看透人心,可眼前这牵扯到全世界的经济乱局,却超出了他所有的知识范围。
“陛下……”他弯下腰,“臣愚钝,还请陛下指点。”
朱见济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的脸,没有责怪,反而淡淡一笑。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巨大舆图前,目光落在了那片蓝色的海洋区域。
“沈爱卿,这是危机,也是机会。”
他转过身,对众人说:“商人追求利益,就像水往低处流,这是天性,堵是堵不住的,只能疏导。”
“我问你们,他们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是……货卖不出去,钱回不来,资金链断了。”沈炼想了想,答道。
“正是。”朱见济点头,“他们有货,却没钱。而我皇家银行,有的是钱,却没有货。”
他走到桌前,拿起朱笔,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广州特别港口债券。”
“债券?”沈炼等人面面相觑,这个词,他们听都没听过。
“不错。”朱见济自信一笑,“传我的旨意,由皇家银行广州分号为主体,马上发行这种债券。”
“凡是我大明和海外各国的合法商人,因为这次封港检疫遭受损失的,都可以用他们名下被扣押、卖不出去的货物做抵押,向皇家银行申请这种港口债,拿到一笔低利息的贷款,用来发工钱、还债务,渡过难关。”
“用……用货物做抵押,换钱?”沈炼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但他还是被这个想法的大胆和新奇给惊到了。
这等于……皇家银行用真金白银,去买了他们一堆暂时卖不出去的“未来”!
“正是。”朱见济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提起笔,在这行字的末尾,又加了一条。
“所有申请这种债券的商人,都必须和皇家银行签一份附加契约。他们这批货物的未来销售,不管是内销还是出口,都必须通过皇家银行指定的商路、船队和渠道进行。卖什么价钱,也要接受银行的指导和监督。”
“这么做,不但能救他们于水火,更能让朝廷,第一次,将整个广州港的贸易定价权、航运主导权,以及未来海贸利润的最大头,都牢牢的攥在自己手里!”
话音落下,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沈炼和一众户部官员呆呆的看着那个站在舆图前,从容说出这番话的年轻皇帝,只觉得这番话石破天惊,一时难以消化。
原来,从一开始,在这位皇帝的眼里,这场足以让广府经济崩溃的巨大危机,竟然……只是一个用来收割权力和财富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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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七月初三。**
皇家银行广州分号的门前,人头攒动,却又鸦雀无声。
所有在广州滞留的商人,不管是大明人还是西洋人,都聚集在这里,神情复杂的看着那张刚刚由西厂缇骑亲自贴出来的、盖着鲜红玉玺的皇家公告。
**《皇家银行关于发行广州特别港口债券之公告》**
**“……因国朝防疫需要,封港月余,导致中外商人货物滞留,资金不通,朕心不忍。为解决商家困难,共渡难关,特命皇家银行,推行此新政……”**
**“……凡合法商人,无论中外,都可以货物做抵押,向本行申请‘港口债’,年利息仅一分,以解燃眉之急……”**
**“……但是,申请此债的人,也需要明白,这批货物的未来运输和销售,将由本行统一规划,以安定市场,有利国家……”**
公告的内容,用半文半白的语言写的清清楚楚。
在场的商人们,个个都是人精,几乎立刻就看明白了这公告背后的意思。
这是阳谋!
皇帝这是在用一根涂满了蜜糖的绳子,套在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
接受,就意味着你这条商路,以后就得听皇家银行的,利润的大头也要被朝廷拿走。你的船什么时候出海,货卖给谁,卖什么价,都得看皇帝的脸色。
可不接受?
不接受,就是死路一条!
“这……这……皇帝陛下,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人群中,伍启源看着那份公告,脸色几度变换,最终只剩一声苦笑。
他知道,他那些送往京城,想联合旧勋贵施压的信,现在已经成了废纸一张。
“借钱给我们,让我们活下去,然后,再用我们的货,我们的船,去赚全世界的钱,最后再把本金和一点点利息还给我们……”若昂旁边,一个精于算计的热那亚商人,已经飞快算清了这笔账,他喃喃自语,再看向公告时,眼神里已满是敬畏,“魔鬼……不,这简直比魔鬼还精明……”
人群安静了片刻,随即,第一个商人挤了进去。
“我申请!我名下有三船茶叶,两船瓷器!”
“我也申请!我的钟表!还有毛毯!”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便像潮水一样涌了进去,生怕晚了半分。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那一点点关于“主导权”的计较,显得那么可笑。
在申请贷款的人群中,一个穿着考究、面容白皙的威尼斯珠宝商人,显得格外低调。他叫尼可洛,是第一次来大明。
他并不急着申请,只是站在人群外面,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皇家银行的每一个运作细节——从票据怎么填、怎么盖章,到抵押的货物怎么清点、入库,再到贷款银票怎么发放……他甚至会假装不经意的,向一些办完手续的商人,打听皇家银票的防伪、兑换等细节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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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样子,引起了混在人群中,一个西厂便衣密探的注意。
那密探悄悄退到暗处,在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上,用暗语飞快的记下了几行字:
“七月初三,晴。威尼斯珠宝商,尼可洛·马费奥。形迹可疑。此人对银票的流通与防伪技术,兴趣远大于贷款本身。建议……列入烛龙专案,丁级观察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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