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军的溃散比想象中的更快。
两日后便有大量败兵往南而来。
奚族骑兵也不多做杀伤，只是怪叫着进行驱赶。
有跪地求饶的便丢下口粮让其北返，其余大部都涌回了尚野息的大寨，但要有人想往李固这边跑，就会被无情射杀。
“好家伙！这是准备一口吃掉河东军啊！李延宠好大的胃口！”
裴玢啧啧连连。
唐军士卒除了能上阵杀敌外，身上基本上都还有其他傍身的技能。
修甲炼铁，箍桶种田。
对半耕半牧的奚族来说，每个汉儿都是笔巨大的财富。
现在他们的做法就是将河东军逼入绝路，不得不集体投诚。
“这是要来个卷包烩，一起掳去漠北啊。”
李守忠转头看了看李固。
见对方面无表情，显然是没有出手的打算。
要是让李延宠计谋得逞，尚野息万劫不复自不用说，但其他参与此战的将领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数万河东精锐一朝覆灭，甚至还被人弄去当战奴、部民。
不光奚族实力立马超过契丹，大唐北境防线也会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
其造成的灾难性后果难以估量。
对天下的影响丝毫不亚于大非川，甚至犹有过之！
连累薛仁贵的“猪队友”郭待封虽免于一死，却被褫夺所有官位、名号，废为庶民，
裴玢也瞅了眼李固，可旋即在心中轻叹。
出了事儿有主将顶着，他操个什么心啊？
辛氏地位并不比当年郭氏稍差，枝干够粗，能填的上这大坑。
“此乃取死之道。”
李固轻轻开口，语气无悲无喜。
“二郎何出此言？”
李守忠有些不解。
可还没等对方回答，只见远处一骑飞来。
斥候急报：奚王李延宠邀辅国大将军阵前叙话。
李固眼中精光一闪：“可。”
李守忠一听就急了：“二郎！此乃离间之计，三思啊！”
“我如何不知？”
李固叹道：“但他终究是我大兄，刻意躲避也只会引来非议，不如堂堂正正把话说清楚。”
“你与饶乐郡王会面，没有第三方在场，恐怕效果会大打折扣。”
李守忠的担忧不无道理。
其实监军就是这个作用。
可惜李辅国被他软禁在日本了。
“通知尚野息一起过来旁听吧，如果他不愿来，就让其营内监军过来，也好做个见证。”
李固此举一石二鸟，当能收到奇效。
于是李守忠也没再继续反对。
半晌后。
寂寥寥的巨大旷野中。
一个黑点在中间位置瑟瑟发抖。
鱼朝恩骑着匹瘦马在透骨的狂风中凌乱。
漠北高原的寒潮开始南下，肆无忌惮地施展淫威。
他此时已被冻透，再加上腹中饥饿，已是处在晕倒与失温的边缘。
但这趟差事必须要来。
尚野息那鬼地方实在待不了了。
马肉都吃个精光，昨日锅中全是革带，连顺肠子的野菜也没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一听李固的要求，他忙不迭地就提前到了。
谁不知道这位辅国大将军与王公承训交好？
靠着这层关系，干脆到他营中就食算了。
差事还能要紧过小命？
要是被追责，大不了回长安后让王公带着，哭跪在高祖宗跟前便是。
就在其几乎要被大风吹落马背之时。
南北两个方向几乎同时奔来一骑。
李延宠髡发胡袍，满脸沧桑，威严甚重，活脱脱一头身经百战的草原狼王。
李固束发带冠，一身白色宝相花圆领锦袍，浑不似沙场宿将，倒像是个刚中进士的门阀子。
两人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已到鱼朝恩左近。
李延宠勒马止步，语气略带讥讽道：“二弟愈发像个唐人了！”
李固眉头微皱：“大兄本可做个唐人。”
这话就像一根尖刺，瞬间扎入对方心中。
“唐人我做过了！！！可结果呢？！！”
李延宠语气低沉，似是强压怒气：“在长安，回饶乐水，都是当狗！完了还要被扒皮吃肉！！”
“可这条路是你选的。”
李固抬起头，看着有些陌生的大兄：“当年母亲与我已经有了消灾之策，你却非要回草原建功立业......”
李延宠粗暴打断道：“我不能后悔吗！不能犯错？！”
“可你要害死母亲！害死外祖！连累家族！”
李固此时话里也多了一丝火气。
“她不是我母亲！！！”
李延宠双眼瞬间充血：“我的母亲是个奚族挤奶奴！！！”
“没有生你恩，也有养育情！”
“笑话！”
李延宠仰天大笑，状若癫狂：“哈哈哈~~我自生下来就是喝的羊奶，小时候也都是婢女抱着，她根本就不喜欢我！但可笑的是，我小时候竟然把这些当成是理所应当的！！甚至她在生下你后用自己的母乳喂养，我都在深深自责！！！！以为母亲当时生我时没有奶，都是我的错！！谁知道......哈哈哈~~都是假的，都是一场政治阴谋，是骗局！！”
李固恍然。
原主的记忆中都是这位兄长悉心呵护幼弟的画面。
如今看来，一半是出自自责，另一半恐怕也是出自羡慕而狠狠代入了吧。
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琐高。
李延宠是汗王。
他可以不是大唐公主的儿子，但只能是李大辅的儿子。
“你今日叫我来此，就是要说这些？”
李固的问话没有得到对方正面回应。
奚王脸上多出一丝笑意，指着二弟腰间道：“你带着瓷戮来，我很开心。”
李固将佩刀取下，缓缓打量。
此名器傍身数年，跟其出生入死，不知斩杀多少贼头。
李延宠专门提它，显然是在暗示：他母子情、爷孙情可以不要，但兄弟情却是没有割舍。
“咱们有话直说吧。”
李固轻叹一声，将刀掷地。
李延宠脸上温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怒色，但很快又被其强行收起，换成一副冷峻表情。
“好！”
他环视左右，傲然道：“如今大战将终，尚野息已然束手待毙，数千里广阔草原尽在我手，数万汉儿为本王耕田织布，打铁征战，不出数年，奚族就可与突厥分庭抗礼，再十年，东吞契丹、渤海，西侵回纥、拔悉密、阻仆诸部，一统北方！”
说到此处，李延宠扫了眼脸色发白的鱼朝恩，故意高声道：“到那时大可循着先祖脚步南下擒龙，夺了那劳什子昭昭天命，中原花花江山你我共享，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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